萧寒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紫砂壶身,细腻的泥质混合着尚未干涸的、带着铁锈味的黏腻触感。刚才混乱中溅上的血点,与壶本身那种经历岁月沉淀的古朴韵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既诡异又让人心头沉甸甸的真实感。
他几乎是刻意地,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只小小的茶壶上。
头顶上方不远处,那个白衣女子——叶轻舞,如同不应存在于此世的冰雪精灵,悄无声息地悬停在半空。她周身散发的寒气,甚至让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都变得稀薄了几分,空气里带着一种凛冽的、类似雪后清晨的味道。
但萧寒只是眼角余光扫过一瞬,便再没分去半点关注,仿佛那只是个悬挂位置比较奇特的装饰品。
至于拍卖台下,那个刚才还不可一世、叫嚣着要他性命的洪门长老,此刻已经彻底成了一座人形冰雕。双腿被冻结在地面延伸出的冰层里,脸上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栩栩如生,嘴巴还保持着“嗬嗬”抽气的形状,只是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萧寒瞥了一眼,心里没什么波澜,甚至觉得这造型挺别致,挺适合这位长老的身份——老古董,就该待在冰里。
周围的混乱仍在继续,虽然枪声已停,但惊魂未定的尖叫、哭泣,还有远处那个因吸入龙血雾气而发狂者的嘶吼,依旧嘈杂刺耳。这一切,似乎都无法干扰萧寒此刻的专注。
这只壶,比什么都重要。
它不仅仅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不仅仅是引爆这场骚乱的导火索,更不仅仅是装着那些能让人变成野兽的“龙血胶囊”。它里面,很可能藏着解开他兄弟死亡真相的线索。这才是他冒着暴露风险,搅浑这潭水的根本原因。
他低着头,视线几乎黏在了壶盖上。手指沿着壶盖边缘极其缓慢地移动,感受着那细微的接缝。然后,食指指腹在壶盖边缘一个特定的、毫不起眼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两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不是随意的试探,而是某种早已熟知的密码。
“嗒。”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从壶盖与壶身连接处发出。
这声音极轻,完全不同于手指敲击陶土的闷响,更像是什么细小的内部机构被触动后,弹簧或者卡扣归位的声音。
成了。
萧寒眼神微微一动,一直紧绷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壶的夹层,果然有门道。东西,应该就在里面。他握紧了手中的紫砂壶,那冰凉中带着血腥和泥土芬芳的复杂触感,第一次让他觉得如此踏实。
而是某种机械弹开的声音。
萧寒动作一顿,眼神骤凝。
只见那严丝合缝的紫砂壶盖中心,竟无声无息地向上弹起了一小块。
不是整个壶盖。
只是中心处,指甲盖大小的一片。
下方露出的,不是茶叶,也不是什么暗格,而是一个闪烁着幽蓝微光的、极其精密的微型镜头。
一个微型投影仪。
还不等萧寒做出更多反应,那镜头已经亮起。
一道淡蓝色的光束,穿透了会场内摇曳昏暗的光线与弥漫的烟尘,精准地投射在萧寒身前那片相对干净的地面上。
光影交织,迅速勾勒出一幅清晰、稳定,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全息立体影像。
那是一个冰冷的、充满了金属质感的实验室。惨白的灯光毫无温度,映照着锃亮的金属墙壁和地面,每一处反光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画面中央,是一个瘦小的男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被牢牢固定在一张银白色的金属手术台上。他的身体瘦弱得像一株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与冰冷的金属台面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后背赤裸,脊柱的轮廓清晰可见。一道道冰冷的金属束缚带紧紧地勒着他的手腕、脚踝和腰部,将他以一个屈辱而无助的姿势牢牢固定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动弹不得。仿佛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等待被拆解的精密零件。
实验室的墙壁和地面,都是毫无生气的惨白色,各种用途不明的金属器械散发出冰冷的光泽,让整个空间更显压抑和死寂。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有仪器运作时细微的嗡鸣在无声地回荡。
一台巨大的机械臂,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从画面边缘缓缓探入。金属臂身泛着冷硬的光泽,结构精密复杂,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机械臂的末端,连接着一个造型狰狞的注射装置,针头尖锐细长,在惨白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像毒蛇吐出的信子。
那机械臂的目标,赫然是男孩裸露的脊椎。它缓慢而稳定地移动着,精准地悬停在男孩后颈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
镜头无情地拉近。
男孩的后颈,被粗暴地剃去了一块头发,露出下面青白脆弱的皮肤。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细小的血管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肌肉。这个部位,神经密布,连接着生命的中枢。
萧寒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停滞。握着紫砂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壶身冰凉的触感混杂着血腥气,此刻却仿佛烫手般灼烧着他的掌心。
这个场景……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与暴戾,如同蛰伏的凶兽,开始在他心底缓慢苏醒。眼神死死盯着那全息影像,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画面烧出两个洞来。
悬停在半空的叶轻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对这种光影把戏并无好感,但画面中那毫不掩饰的、针对孩童的残酷实验,以及男孩身上那种若有若无、与她自身力量隐隐有些排斥的气息,让她冰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厌恶。
苏浅月也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滚。刚才“LY-0729 未死”带来的冲击尚未平复,眼前这活生生的、如同地狱景象般的画面,更是让她浑身发冷。
这和她追查的“龙血”有什么关系?那个男孩是谁?萧寒……他怎么会放出这种东西?!她的目光在投影和萧寒紧绷的侧脸之间来回逡巡,疑虑和惊骇交织。
就在这时,全息影像中的机械臂动了。
那闪烁着寒芒的针头,没有丝毫犹豫,精准而稳定地刺入了男孩后颈下方那块脆弱的皮肤。
男孩瘦小的身体猛地一颤,无声地张大了嘴,似乎在发出凄厉的惨叫,但诡异的是,投影中没有任何声音传出。这种无声的痛苦,反而比歇斯底里的哭喊更加令人窒息。
可以看到,针头刺入的位置,皮肤下迅速弥漫开一小片不正常的殷红,如同墨滴入水般扩散,并顺着脊柱的走向,隐隐向下蔓延。
“杂碎……”萧寒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杀意。
光影闪烁,投影画面开始变得不稳定,似乎能量即将耗尽。就在影像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镜头给了一个男孩脸部的特写。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没有孩童应有的清澈,反而充斥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麻木的绝望,以及……一丝深藏在绝望底下的、冰冷刺骨的恨意。
上面,一个清晰的、带着某种特殊纹路的红色印记若隐若现。
机械臂的针头,对准了那个印记,缓缓下压。
男孩的身体猛地绷紧,细微的颤抖透过画面传递出来,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恐惧与痛苦。
一个冰冷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菱形芯片,被机械臂精准地植入了男孩的脊椎连接处。
画面下方,一行冰冷的白色字符浮现,如同烙印般醒目:
**编号:x-07**
男孩的脸埋在手术台冰冷的金属面上,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不远处,刚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准备寻找时机夺取紫砂壶的苏浅月,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道全息投影吸引。
那个实验室的场景,那个被束缚的孩子,那冰冷的编号……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但真正让她如遭雷击的,是那声微弱的求救声背后,几乎被忽略的背景音。
极其细微,断断续续,却又无比熟悉的警笛声。
不是普通的警笛。
那频率,那独特的间隔……
苏浅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骤停。
是三年前!
是她父亲殉职那次任务!出警时的加密通讯频道里,就是这个频率的警笛录音!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诡异的投影里?和这个被植入芯片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无数混乱的念头瞬间挤爆了她的大脑,让她浑身冰冷,四肢僵硬,几乎无法思考。
就在苏浅月心神剧震,彻底愣在原地的瞬间。
“小心!”
一声低吼炸响在耳边。
是萧寒!
他几乎是在投影出现,看到那编号“x-07”的刹那,脸色就沉了下去,但他的反应远比苏浅月快。
他注意到了苏浅月的僵直,更注意到了另一个方向的杀机!
那个一直站在拍卖台后方,穿着得体西装,之前还主持着拍卖,存在感不强的拍卖师!
此刻,那拍卖师脸上温和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阴冷。
他手中那根看似装饰用的文明手杖,杖头不知何时已经拧开,露出了里面闪烁着蓝色电弧的金属触点!
那根本不是手杖,而是一把伪装起来的大功率电击枪!
目标,正是那个因为投影内容和诡异警笛声而心神剧震、一瞬间彻底失去防备的苏浅月!
他拧开手杖杖头的动作迅捷无声,露出的金属触点上,幽蓝色的电弧噼啪跳跃,空气中甚至传来微弱的臭氧气味。这根本不是什么文明杖,而是一把大功率的电击凶器,正以刁钻的角度,无声无息地刺向苏浅月的腰侧软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操!”
一声极低却充满暴躁的骂声从阴影角落响起。
一直紧盯着投影编号“x-07”,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萧寒,几乎是在拍卖师动作的同时就反应了过来。他的视线猛地从那令人心悸的影像上移开,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射线,死死锁定了拍卖师和僵立原地的苏浅月。
该死的!这女人关键时刻掉链子!
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选择更稳妥的方式。萧寒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脚尖猛地蹬地,身形如同猎豹般从藏身的阴影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到在摇曳的光线下几乎拉出一道残影。
挡在他与苏浅月之间的一张矮几被他粗暴地一脚踢飞,“哐当”一声撞在远处的柱子上,上面的残羹冷炙撒了一地。
他像一颗小型炮弹,带着无可匹敌的冲势,狠狠撞在了苏浅月的肩膀上。
“唔!”
苏浅月只觉得一股蛮横的巨力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侧后方踉跄跌去。肩胛骨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剧痛瞬间袭来,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脑子里嗡嗡作响的警笛声、父亲殉职的画面、还有那该死的“LY-0729未死”的密码,被这突如其来的物理冲击撞得七零八落,让她短暂地从那令人窒息的情绪漩涡中挣脱出来,但也摔得七荤八素,眼前直冒金星。
几乎就在她身体被撞开、失去平衡的同一刹那。
“滋啦——!”
一道炫目刺眼的蓝色电弧,擦着她刚才站立的位置,以及萧寒猛扑过来的轨迹,狠狠抽在了空处!
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要撕裂人的耳膜。强烈的电流甚至让附近的空气都微微扭曲了一下,留下一股浓烈的、毛发烧焦混合着金属臭氧的刺鼻气味。
电弧的末端,还是扫到了猛扑过来、尚未来得及完全避开的萧寒。
蓝光擦着他的后颈一闪而过。
“嘶……”萧寒闷哼一声,只觉得后颈皮肤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块狠狠烫了一下。皮肤瞬间麻痹,紧接着就是钻心刺骨的痛感蔓延开来。几缕被电弧燎断的头发蜷曲着,带着焦糊味缓缓飘落。
他一个踉跄,单膝点地稳住身形,左手下意识地摸向后颈,触手一片滚烫和黏腻,大概是破皮了。妈的,真够劲!这拍卖师看着人模狗样,下手倒是挺狠。
苏浅月摔在地上,冲击带来的眩晕感还没完全褪去,就看到那道骇人的蓝色电弧几乎是贴着自己的鼻尖消失,然后看到萧寒踉跄捂着脖子,以及空气中那股难闻的焦糊味。
她瞳孔猛地一缩,心跳漏跳了半拍。刚才……如果不是萧寒这粗鲁到极点的一撞……后果不堪设想。
她撑着地面坐起身,顾不上肩胛骨的疼痛,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把冰冷的柯尔特蟒蛇左轮,枪口本能地抬起,指向那个此刻脸上带着错愕和一丝恼怒的拍卖师。
她的脸色因为刚才的撞击和后怕而显得有些苍白,旗袍也因为摔倒而更加凌乱,露出更多腿侧的肌肤和那冷硬的战术腿挂,但那双眸子里的茫然和震惊正在迅速退去,重新被警惕和一种更为复杂难明的情绪取代。
这个混蛋……又一次?在她最狼狈不堪,甚至可以说是精神防线崩溃的时候,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救了她?
拍卖师显然也没料到目标会突然被撞开,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反应如此之快,身手如此敏捷。他握着电击杖的手紧了紧,看向萧寒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和杀意。
萧寒缓缓站直身体,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左手,扭头瞥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眼神复杂的苏浅月,咧嘴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刚被电击后的沙哑:“苏大警官,发呆也要挑时候。想殉职,麻烦等任务结束了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别在这儿耽误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