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
初阳刚升。
华山崖角上白云丛生,一轮红日从东边而起,熠熠照耀着半空云海,满天金波煌煌,如临天上玉京,半角峰巅破云而出,更显巍峨俊秀。
有一俊俏少年盘坐山巅,蓝袍加身,腰挎宝剑,一吐一纳间剑罡飞舞如游丝,天地灵气环绕身畔,丝丝缕缕顺鼻息而入,似天人揽天俯地,纳阴阳气,悠然醒转。
时间似乎凝结,林式昭星眸绽开,神光四溢。
“昔闻鲲鹏乘风起,盘旋直上九万里。此时,我可三千大道取一羽,扶摇瞰天揽星辰,扶摇境,破!”
大喝出声,体内疯狂旋转的九道灵旋融为气海,周身环绕的灵气凝聚汇实,成翼荡空。
他脸上不由流露欣喜,站起身紧紧握了握拳头,直感身躯中的力量足克破苍天,碎大地,虽然明知不过是一时突破造成的错觉,还是让少年人激动得意欲长啸,与苍穹一战。
还不待他适应力量,悬在山腰的云海从中破碎,漏出一个大口子,道道银白似月的剑气沿着山脊,直冲少年正面。
林式昭右手抽剑,腰间宝剑出鞘半数,随即便见他气势一凝,锋锐的剑罡阻挡身前。
“锵!”
一声轻响,侧过的剑气猛地向上空飙去,林式昭神采奕奕,入境扶摇带来的益处事先再如何高估,真正进入时仍旧惊喜连连。
他猛然拔剑,弓步平劈,剑锋所指处一中年男人如清风般拂过伫立,正欲执剑下截。
刘程谦不发一言,运着轻巧劲力只手腕一转便破了看似浑然一体的层层剑罡,不等少年回击,迅捷如电的鞭腿爆发出轰雷般力量,一下将其踹飞出来。
这时,才开口道:“破个区区扶摇,心乱如麻,神志不清!前几日刚教你心静如水,剑明心意,当下便全忘了?!”
林式昭爬起身,他咬了咬牙沉下心来,剑步前奔,斜上轻挑,回转下斩,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
刘程谦见招拆招,时不时还能在细处进行指点:“剑招要活,不可死板,基础再扎实,脑子不够活就都只是白搭!”
只见他剑如墨笔,洋洋洒洒的剑气如大雨倾泻,朦胧里长剑一挺,直刺向少年胸膛。
林式昭忙变换剑招,刚要堪堪拦下,不想连兵戈相向之声都戛然而止,寂静里那三尺剑锋好似鬼魅,一剑未至,二剑反迎!
心下被这虚实交迭的剑术恶心得难受,却再不敢分心散漫,当下决议再做防守。
心念一至,剑便有了灵魂,他反手一扬,剑挂长空,凝实的劲气试图要将周身缝的密不透风。
不料刘程谦剑招再又虚生,剑轨一变再变,潇洒横劈,剑跨防线,剑尖点在少年胸口,力道尽收,一丝不透。
“剑招可非剑术,剑术如话,有虚有实,有阴有晴;剑术亦如人,可生可死,可变可稳!修了神识五感,便要运用心剑,以剑为神,以神为眼!\"
刘程谦板着脸,松了剑尖,却又提剑作斩,猛然喝道:“何为剑术!”
林式昭换了口气,眼神愈加专注,侧身横剑攻伐,犀利剑芒以格外刁钻的角度穿梭出去:“所谓剑术,乃剑之本,剑境外现,剑意生光。”
刘程谦眼神一亮,却并不满意,攻势越发紧促汹涌:“再问问内心,何为剑?何为剑术?何为剑意?不懂装懂,人云亦云,便是下下等!大错特错!”
随着时间的推移,山崖之上云海微淡,剑气激荡声逐渐微弱,唯有少年人的喘气声愈演愈烈。
“上午就到这,我该教你大多都教你了,剩下的不懂的疑惑的就问自己,问自己的剑,问自己的心。”刘程谦背着手,摇着头慢悠悠顺着山路下,只留下累得一身汗,在地上瘫倒喘息的林式昭一人郁闷。
林式昭扶着酸麻的右臂,捏一捏几处不明显的淤青,痛得他直哆嗦:“这可怪不得我了,上午这般练剑神仙来得都得脱层皮!更何况我个小小修士,没精打采事小,要是伤及根本可就事大了,这早课看来听不成了,唉——可惜啊可惜。”
虽然二人都放下修为,仅是剑术的对拼,但刘程谦在用剑时靠着体魄的劲道也让林式昭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没几块好的地方。
下山路,进了扶摇便可灵气出体,化形掌物也就不过一念的事,自然能尝尝那御剑高飞一览天地的滋味。
林式昭运起灵气,几下便领悟了技巧,长剑自然地半空悬浮,他跨步向上稳住身形,学着师傅双手背后,挺胸收腹,一股豪气自在胸膛。
“我说不准也算半个剑仙了吧?书里的那种!”
就这样,某个自称剑仙的半吊子架着宝剑歪歪扭扭地一路下山,期间脸着地摔了几回,也半点不觉丢人,在高空长啸欢呼。
华山规矩不多,心诚者上山修行就算没有如愿,也是被好声好气请下山去。
如今弟子两百余人,大多是宗内长老下山收徒而来,真正心向修行者少之甚少,华山之上气氛和睦,人人安乐,各守其职,林式昭的工作便是每日下山取水。
到了山脚,从井中取了两大桶水,林式昭吐出一口气,脚下一挑,挂着水桶的扁担落在他身上。
宗门用水自然非普通饮用水,从山脚水井打捞出的全是灵水,看着清澈无比,灵韵流转,却重如九鼎,两桶水挑在肩头,似负华山。
林式昭收了灵气,以千钧重量打磨肉身,磨炼底盘重心,反倒成了他再平常不过的日常。
扛着水桶,哼着从山下而来的弟子那边听来的小曲,晃晃悠悠走到从山林间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向上,三岁便上了山,走了十来年的山路早已经熟记于心。
“嘿咻,任务完成!”他自顾自嘀咕一声,揉了揉僵硬的双肩,向伙食房走去。
没过多久,便到了伙食房,宽敞的房屋中只有寥寥数人,被刘程谦拦在山上的他早错过了吃早饭的时间。
“师兄,今天来的好晚,又被掌门开小灶了?”一个同样刚忙活完的志明吃完上前打招呼。
“开小灶吗?那我可真希望这小灶少开几次。”林式昭苦笑地耸了耸肩。
\"你可是我们这一届的大师兄,马上就要举办成人仪式了吧,加油喽!”志明说着又指了指放在柜里的白碗,“那是掌门之前下来时让他们留给你的,尽早吃完来上早课。”
林式昭取了碗筷,看着不久前慢熬出的白粥,食指大开:“哎呀,今早应该去不得了,你看看我这一身伤不得处理下。对了,可别跟那教习说,指不定又来找我麻烦。”
“知道了。”志明笑了笑,他看着站在远处扒拉着白粥的师兄,忽道:“师兄,我有些想下山了。”
林式昭没有在意,只随口答道:“下山?下山挺好的。”
茫茫云海间有一小亭矗立,如瀑布倾泻的白气从檐角垂落,将本该突兀的亭子匿于壮景,平添拨云见雾的恍然感。
亭中物件简约,不大的四角八仙桌,两张适中的棕木凳,精致巧妙的紫砂茶具,仅此而已。
南北两侧各坐一人,一人白发及腰,面容俊美,狭长的丹凤眼眸带着几分自然的笑意,另一人身姿挺拔,脸侧微突的颧骨勾勒出阳刚的轮廓。
维清调侃道:“哟,真舍得让自己宝贝徒弟下山去?”
刘程谦面无表情地往杯中倒了些茶水,几点茶叶如活鱼浮沉,上下翻滚,杯帽轻轻在杯沿一转,四溢的茶香便止不住地往外淌:“早该让他下山,一剑心天成的少年人,一日日过得似退休老人,若非这几日我再三敲打,不知多少年才能登得上扶摇。”
维清无赖似地扬了扬杯,嘴角还露出丝丝坏笑,刘程谦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还是顺带着给他加了些茶。
维清双手捧着杯,小猫样地在杯沿一抿:“瞧你这样,你也打算下山?让我想想,嗯……紫杀那家伙又卷土重来了?还是亡灵族那些干事不过脑的家伙又被人当枪使了?”
刘程谦平淡道:“别把早就推演出来的事情说得像自己刚想出来一样,紫杀那畜生也不敢闹大,故意惹出一些小麻烦装腔作势,摆明了要给某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看,那就怪不得我们拿它杀鸡儆猴了。”
维清放下杯,看向云海,叹道:“千年啊,仅仅千年……也不过沧海桑田。”
刘程谦站起身,低头不知看向何方:“于你而言,千年时光也不过三次沉眠,自是感受不出迁徙,这最后的二十年感觉如何?”
维清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答非所问道:“那两个孩子便是这三次睁眼真正的价值。”
刘程谦明白他的意思,自顾自道:“我看那些个老家伙有些按捺不住了,看来这最后一次的灵气潮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维清笑了,好看的眸子眯成缝:“那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这华山也是你的牢笼吧。”
刘程谦仰头望天,佩剑长鸣不止:“我打算去趟南境边关,会会那几个藏身不出的家伙,此行凶险,便当磨剑洗心。”
“华山就交给你了。”
维清站起与其并肩,回道:“祝君如愿,早日归来。”
“哦,对了,虽然不想破坏这好友共勉的大好气氛,不过我还是建议你看看自己的好徒儿正打算干嘛。”
……
吃过早饭的林式昭,听着不远处的早课声。
那教堂老者正激动得讲说着华夏格局:“盖闻千年前,蓝星剧变,七族侵入。我炎黄以善相亲,却不料反遭异族侵略,其欲侵我国土,鱼肉中原。我辈修士宁可泯身献国,也不愿丧国土,失气节,直至引界气,铸至强,终两百年光解史.......”
林式昭浑然不觉,打了一个哈欠,就这般书中论述他已不知听了多少次:“去哪找个睡觉的地方呢?”
“哦?哪里好呢?”
林式昭听着背后森冷的语句,不自觉的打起哆嗦。
回头一看,身后正是眼冒血光,额布黑线的师尊,他正手按剑鞘,冷笑出声。
“啊……”
一声声惨叫回荡在华山的四峰间,只只顽猴蹲在树枝拍着掌,屋内的教习不闻不问,仍讲着上下千年,抒着心中胸臆。
云巅亭中那个少年模样却鬓角花白的长老止不住笑,将一纸书信送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