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庆妈是叫赵白玉结结实实地拿住了痛脚,按大吴法度,下人不敬主母是大罪,县衙那里判个流配百里服苦役就已是开恩轻放了。
正慌乱间,庆妈瞄到一人带着丫环自后门走进,心中暗叫有救了。
千家当家七姨娘水玲珑摇着手绢走到近前,笑道:“大热天的,表少爷不在大少爷房里读圣贤书,跑来这里和下人们斗嘴,这传出去只怕大夫人又要生气了。”顿了顿,又道:“表少爷,你是大家子弟,下人们无知,你哪能和他们一般见识。绿豆汤哪是大夫人喝的,先前我让厨房备了个瓜,一直用井水镇着,还有上好的莲子清心羹。庆妈,怎么还没送过去?”
“正要送,正要送。表少爷,你大人有大量,有田脑憨嘴笨不会说话,大夫人的吃食与姨娘们不同,厨房另有备下。”庆妈忙顺着话头圆话。
赵白玉见有人出头,况且也将庆家人吓够了,便懒得再多费口水,自庆家人手中夺回竹箩,带着千衣蝶与张妈昂然离去。
煞星走了,庆妈松了口气,忙来到水姨娘身前谄媚讨好。
水姨娘横了庆妈一眼,不悦轻语:“行啦,干活吧,赵家的人,别说你们,就是老爷也得罪不起。以后说话要用脑子,别再给我惹麻烦。”转身自后门离去,眼中闪现恨烦之色。
若非庆家人将她也扯了进来,以的她性子哪里会趟这混水,偏是被扯了进去,若是事情一旦闹大,少不得要被大夫人痛加训斥。
出得小厨房,赵白玉对老胡道:“和姑妈说,我等会就回去。你顺道将棋枰还给大表哥。”
“是嘞,老仆这就去回,还要夸夸二少爷的好脚力。”老胡是陪嫁老仆,独自对上赵家人时依旧还当自己是赵家人。端上棋枰走了。
赵白玉又道:“张妈,你先回吧,傻妹妹怕是吓坏了,我陪着她慢慢走,包管不会让她乱跑。”
表少爷客气,张妈自是知道分寸,替千衣蝶道过谢后才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
赵白玉看着张妈的蹒跚背影,微微摇头,带着千衣蝶默默前走,三转五折,竟是又来到后花园荷花池前。千衣蝶盯着水里倒映的金童玉女,等了好久也不见赵白玉开口,心中寻思难得见疯小子板起脸装严肃,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不会是在气我轻易就让别人抢走他送的东西吧?
又过了会,赵白玉拾起块石头丢进池里,看着圈圈涟漪,突兀地道:“傻妹妹,我打小就不惯那些酸腐先生,也知道他们同样看不惯我,说我是离经叛道。姑姑说过,一个人没可能让世人都看得惯,也就没必要为他人眼光而活着。”侧转身看向千衣蝶,等待她的回答。
千衣蝶没想到从没过面的嫡母竟是有如此超脱时代的见解,不禁对她产生一点好奇,看向赵白玉,微微点头,以示赞同这一说法。
“我就知道傻妹妹懂得这句话的真意,可惜,我是很久以后才真正想通这句话的意思,而傻妹妹,用王圣人的话说,是知而不行。”
千衣蝶听到了熟悉字眼,不禁在心中轻声低语:知行合一是心学的精髓,敢情这大吴朝和我原先世界曾有过的大明朝相类似,就是有些错乱。
赵白玉又向池里丢了杖石块,听着石破水面的扑通声,皱眉道:“在想通之前,我始终认为姑姑是在说做想做的事、读想读的书是我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也就懒得与那些酸先生们理论。然而我越避着他们,他们就越以为我是理曲词穷,也就越发气胜,到得最后竟有人登门造访,堂而皇之的说什么养不教、父之过的狗屁话,弄得父亲哭笑不得,可那些人皆是秀才举人,又都挂着圣人的名训人,赶不得、骂不得,只能礼送出门。傻妹妹,你猜我是怎么做的?”
千衣蝶略一思索,明白他为什么要说与之前毫无关联的事了,不由得轻叹摇头,于心中怨嗔古朝少年人怎么这般洞明练达,让她这位现代青春美少女情何以堪。
赵白玉见她摇头,心下误会,不禁笑道:“又装傻。得嘞,我当你真猜不到了。说来好笑,从此我就盯着最烦人的那个,找到机会就扔一石头,终于有一天打破了他的头,气得他媳妇堵在赵家门口骂大街。父亲知我闯祸,好生赔礼。就在不依不饶间,酸先生来了,先是训斥自家人粗俗无礼,随后请求父亲看在我年幼不懂事的份上教训几句也就算了。”
他看着千衣蝶露出笑容,又道:“是不是觉着他被我打怕了,特解气?我当时也这么想,可过后越想越不安,他看不惯我动嘴,我看不惯他动手,我们之中到底谁才是因他人眼光而活的人?那晚我脑中回想着姑姑的话,终于想透了,他从不觉着自己酸腐,相反很神圣,尽管挨骂遭打被人讥讽也绝不放弃世人眼中的酸腐,而我的豁达不过是种不愿面对现实的逃避。我不如他。”
千衣蝶终于开口了,低低轻语:“后来呢?爱装老成的小少爷。”
赵白玉嘻笑道:“第二天我就为丢石头的事登门道歉,并赔付了汤药费,然后花了两月时光带坏了他那也不喜欢圣人书本的小儿子,整天一起离经叛道,气得他直说慈母多败儿。瞧,多酸腐,该当说养不教、父之过才对。”
千衣蝶在脑中想象酸腐秀才的气急样,不禁咭格娇笑。
赵白玉盯着千衣蝶双瞳,一字一句地道:“没亲娘护着的傻妹妹,你还想逃避多久?自古至今都是神鬼怕恶人,从不怕傻子。”
千衣蝶欲言又止,终以默然轻叹作为回答。赵白玉费口水可不是要听傻妹妹的叹气声,捧着傻妹妹头,盯着她眼瞧。瞧着赵白玉稚气犹存的脸庞,千衣蝶不禁傻笑起来,这惯爱装心理医生的疯小子总是没法正经三句话来着,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