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琪的手指在钥匙上滑了一下，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本就微醺的脑袋更加清醒了几分。门锁\"咔哒\"一声响，像是打开了某个未知的审判室。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屋内的灯光刺得她眯起了眼。
客厅沙发上，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她。
\"回来了？\"丈夫陆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穿着那件深蓝色家居服，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雕塑。在他左边，公公陆风正襟危坐，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右边，婆婆张桃双手抱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刘美琪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加干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张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都几个月了，为什么还没怀上？\"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刘美琪胸口。她感到一阵眩晕，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门把手。三个月前的那场\"家庭会议\"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三个人，只是那时的问题还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二胎\"。
\"我...\"刘美琪的目光扫向陆云，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但丈夫只是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
\"美琪啊，\"陆风的声音比妻子温和些，但同样不容置疑，\"紫烟九月份都上初中了，你们也该考虑给她添个弟弟了。我和你妈年纪也大了，想看着陆家香火延续...\"
刘美琪感到一阵恶心涌上喉头，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这番话带来的不适。她强忍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爸，妈，这事急不得...\"
\"怎么急不得？\"张桃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今年都三十七了！再拖下去就是高龄产妇！你知道风险有多大吗？\"
刘美琪的手指开始发抖。她突然很想逃，逃到女儿陆紫烟的房间，关上门，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别想着躲！\"张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站起身，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不悦，\"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清楚。陆云，你去把紫烟叫出来，让她也听听。\"
\"妈！\"陆云终于开口，\"紫烟明天还要上学...\"
\"上学重要还是传宗接代重要？\"张桃瞪了儿子一眼，\"她早晚得知道。\"
刘美琪感到一阵热血涌上头顶。她放下包，径直走向女儿的房间：\"我去看看紫烟睡了没有。\"
她几乎是跑着穿过客厅，推开女儿房门时，手指都在颤抖。房间里，台灯还亮着，十三岁的陆紫烟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妈？你喝酒了？\"紫烟皱了皱鼻子，随即注意到母亲苍白的脸色，\"怎么了？\"
刘美琪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紫烟已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眼睛里满是担忧。
\"爷爷奶奶来了，\"刘美琪压低声音，\"又在说...二胎的事。\"
紫烟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又来了！他们怎么这样！\"她拉住母亲的手，\"妈，你别理他们。\"
门外，张桃的声音穿透门板：\"紫烟，出来见爷爷奶奶！\"
刘美琪感到女儿的手一紧。紫烟咬了咬嘴唇，突然抬高声音：\"奶奶，我在写作业！明天要考试！\"
\"写什么作业！出来！\"张桃的脚步声逼近。
刘美琪把女儿往身后拉了拉，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门。张桃就站在门外，精心修饰的眉毛高高挑起。
\"妈，\"刘美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紫烟真的要考试，让她学习吧。我们...我们出去说。\"
张桃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行，那就我们四个大人谈。\"
回到客厅，刘美琪发现陆风已经泡好了茶，四杯茶整整齐齐摆在茶几上，热气袅袅上升。这场景荒谬得让她想笑——多么文明的审问啊，还有茶喝。
她坐在单人沙发上，感到自己像个被告。陆云坐在父母中间，仍然低着头。刘美琪突然很想知道，在他们来之前，这三个人已经讨论了多久？达成了什么共识？
\"美琪，\"陆风啜了一口茶，语气缓和，\"我们知道你工作忙，但家庭也很重要。陆云是独子，陆家不能在他这里断了香火。\"
刘美琪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自从今年和几个姐妹合开了外贸公司后，她确实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工厂里。但这不是他们想要二胎的唯一原因。真正的原因藏在她的梳妆台抽屉深处——那盒避孕药已经吃了六个月了。
\"爸，我理解您的心情，\"她斟酌着词句，\"但现在真的不是好时机。紫烟马上上初中了，我的工厂又正在关键阶段...\"
\"什么项目比生孩子还重要？\"张桃打断她，\"你知道小区里老李家的媳妇吗？比你小五岁，都生第三个了！\"
刘美琪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又是这种比较。每次家庭聚会，总少不了\"谁家媳妇生了谁家添丁了\"这样的话题。她看向陆云，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但丈夫只是盯着茶杯，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妈，\"她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每个家庭情况不一样。我和陆云需要时间...\"
\"时间？\"张桃冷笑一声，\"你都快错过最佳生育年龄了！是不是...\"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还是说，你，，根本不想生？\"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刘美琪感到四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照在她身上。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说\"是\"会引发一场战争，说\"不是\"则是谎言。
就在这时，紫烟的房门猛地打开。小姑娘冲了出来，站在母亲身边，小脸气得通红：\"奶奶！你不要逼妈妈！\"
\"紫烟！\"陆云终于站起身，\"回房间去！\"
\"我不！\"紫烟倔强地仰着头，\"你们每次都这样！妈妈已经很累了，你们还逼她！\"
张桃的脸色变得难看：\"小孩子懂什么！这是大人的事！\"
\"我懂！\"紫烟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妈每天工作到很晚，周末还要陪我上补习班，她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你们只关心生不生孩子，根本不关心妈妈累不累！\"
刘美琪的眼眶湿润了。她伸手把女儿拉到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十三岁的孩子，竟然比满屋子的成年人都更懂得体谅。
\"紫烟说得对，\"刘美琪抬起头，声音坚定起来，\"爸，妈，我现在真的没有精力再要一个孩子。等过两年...\"
\"过两年？\"张桃猛地站起来，\"过两年你都三十九了！风险多大你知道吗？你是不是存心要让我们陆家绝后？\"
\"妈！\"陆云终于忍不住了，\"当着紫烟的面，别这么说！\"
陆云还真的怕刺激到自己心爱的女儿！
\"那她是什么意思？\"张桃转向儿子，\"你们结婚时怎么说的？说好至少要两个孩子！现在紫烟都这么大了，二胎呢？\"
刘美琪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这场争论永无止境，每次都是同样的说辞，同样的压力。她看着陆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可笑。这就是她经营了十五年的婚姻——在长辈的期望和自己的意愿之间不断妥协。
\"陆云，\"她直视丈夫的眼睛，\"我们谈谈。\"
陆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两人起身走向卧室，留下客厅里面面相觑的公婆和一脸倔强的紫烟。
关上卧室门，刘美琪靠在门上，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陆云站在窗边，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紧绷。
\"你爸妈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晚上七点。\"陆云没有转身，\"他们说想给我们一个惊喜。\"
\"惊喜？\"刘美琪苦笑，\"是惊吓吧。\"
陆云终于转过身，脸上写满疲惫：\"美琪，我知道你压力大，但他们也是为了我们好...\"
\"为我们好？\"刘美琪打断他，\"还是为了满足他们抱孙子的愿望？陆云，我们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她很健康很优秀，为什么一定要再生一个？\"
\"因为...\"陆云抓了抓头发，\"因为我是独子啊。爸妈希望...\"
\"那你呢？\"刘美琪逼近一步，\"你真正想要什么？\"
陆云沉默了。这个沉默回答了所有问题。刘美琪感到心脏一阵刺痛。十五年的婚姻，她以为他们足够了解彼此，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我在吃避孕药。\"她突然说。
陆云猛地抬头，眼睛瞪大：\"什么？\"
\"已经六个月了。\"刘美琪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想要二胎，但我还没准备好。我以为...等时机成熟了再停药的。\"
陆云的脸色变得苍白：\"你...你瞒着我？\"
\"就像你瞒着我今晚的'家庭会议'一样？\"刘美琪反问。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紫烟的尖叫。刘美琪和陆云同时冲向门口。打开门，他们看到张桃倒在地上，脸色惨白，陆风正慌乱地扶着她。
\"妈！\"陆云冲过去，\"怎么了？\"
\"奶奶非要翻妈妈的包！\"紫烟哭着说，\"我说不能随便翻别人东西，她就...就突然晕倒了！\"
刘美琪的目光落在自己敞开的手包上，一盒紧急避孕药赫然躺在最上面。她的血液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