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初的雪粒子簌簌落在安陵容的狐毛领口,她攥着红丝线的手指已冻得青白。
御花园东南角的枯井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井栏上积着的新雪被某种锐物划出三道爪痕,与前世她临死前在冷宫墙上抓出的痕迹如出一辙。
\"当真是孔雀金翎。\"甄嬛用绢帕裹着半截伞骨,鎏金翎毛在雪色里泛着妖异的紫光。
沈眉庄突然拉住她手腕:\"伞柄内侧有刻痕——像是满文的'和'字。\"
安陵容喉头泛起铁锈味。
这和亲王去年进献的百鸟朝凤簪,正是华妃当年划破她脸的凶器。
她将红丝线缠在井绳上缓缓下放,当麻绳触到井底时,竟传来空洞的回响。
\"井下有暗道!\"淳儿突然指着雪地惊呼。
众人顺着她指尖望去,三串深浅不一的脚印竟在井边凭空消失,最浅的那对足尖朝着景仁宫方向。
安陵容瞳孔骤缩——那正是皇后赏她的蜀锦鞋纹样。
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时,四人已举着羊角灯钻进枯井。
腐湿的青苔味裹着檀香扑面而来,安陵容的绢鞋踩到块硬物,拾起来竟是半枚和田玉禁步,断裂处还沾着胭脂——与她去年除夕夜丢失的那枚严丝合缝。
\"你们看墙上的符咒!\"沈眉庄的灯笼照亮井壁,朱砂画的符箓在潮湿处晕染成血泪状。
安陵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些符咒的笔迹,分明与妆奁底层黄符上的\"容\"字系出同源。
暗道尽头忽然传来金玉相击之声。
安陵容吹熄灯笼,借着壁缝透进的雪光,瞧见个梳着双丫髻的宫女正将鎏金匣子埋进土中。
当她转身的刹那,甄嬛倒抽冷气——那宫女耳垂上的红玛瑙坠子,与宝鹃前日新得的赏赐一模一样。
\"抓住她!\"淳儿突然扑出去。
宫女尖叫着撞翻烛台,火苗蹿上沈眉庄的斗篷。
安陵容正要解下灰鼠皮斗篷灭火,却见淳儿抓起把雪按在烧焦的银狐毛上,动作利落得全然不似平日娇憨模样。
纷乱间那宫女已逃出十丈远。
安陵容追到岔路口时,忽见雪地上散落着几粒相思豆——正是她今晨命宝鹃撒在储秀宫廊下的。
红艳艳的豆子蜿蜒指向冷宫方向,在月光下像条吐信的血蛇。
冷宫残破的菱花窗棂后,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安陵容示意众人噤声,却听得宝鹃的声音带着哭腔:\"奴婢当真不知那符咒......\"话音未落便被瓷器碎裂声打断,紧接着是华妃惯用的翡翠护甲叩击桌面的脆响。
\"好个一箭双雕。\"甄嬛扯下窗棂间的蛛网,月光漏进去照见华妃侧脸,她手中把玩的正是那枚残缺的禁步,\"既要嫁祸皇后巫蛊之术,又想借暗道往景仁宫塞赃物......\"
沈眉庄突然拽住安陵容衣袖。
顺着她颤抖的指尖望去,宝鹃正将鎏金匣子递给华妃,匣中赫然是安陵容的生辰八字黄符,以及——根缠着红丝线的孔雀金翎。
\"动手!\"安陵容踢开腐木门。
华妃惊起的瞬间,淳儿已扑上去按住鎏金匣子。
宝鹃突然掏出把金剪刺向淳儿,却被沈眉庄用玉簪格开。
混乱中安陵容扯下华妃的东珠耳坠,珍珠滚进砖缝时,外头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三十名带刀侍卫将冷宫围得铁桶似的。
领头的竟是齐妃旧仆翠果,她鬓边那支点翠蝴蝶簪随着冷笑颤动:\"安嫔娘娘果然聪慧,可惜太爱管闲事。\"
安陵容瞥见翠果腰间晃着的对牌——那本该在去年就焚毁的敬事房旧档。
她突然想起彤史上晕开的朱砂印,戊寅年三月十七......正是齐妃悬梁那日。
\"本宫倒不知,冷宫暗道竟通着慎刑司。\"安陵容将孔雀金翎抵在翠果喉间,感觉对方脉搏快得异常,\"难怪齐妃的鸩酒来得那般蹊跷,原是有人要灭口......\"
翠果突然放声大笑。
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刺青,暗红色的\"容\"字在烛火下狰狞可怖:\"娘娘当真以为重生就能逆转乾坤?
这紫禁城早被种满因果咒,您每改一次命数,就有十人替您偿债!\"
话音未落,淳儿突然夺过金剪抵住自己咽喉:\"放她们走!
我愿做你们的人质!\"她杏眼里滚着泪,嘴角却噙着笑,\"反正......我阿玛在西北战场的捷报,昨夜就该到了养心殿不是么?\"
风雪卷着枯枝拍打窗纸。
安陵容看见淳儿松开手,那把她平日把玩的九连环\"当啷\"坠地,银圈上赫然刻着满文\"忠勇\"——那是年羹尧府上死士的标记。
雪粒子扑簌簌落在淳儿染血的襟口,她握着金剪的手指骨节发白。
翠果鬓边的点翠蝴蝶簪突然剧烈颤动,鎏金翅膀掠过安陵容眼前时,她看见淳儿颈侧浮现出细小的鸡皮疙瘩——这个总是捧着糖糕的少女,此刻连恐惧的战栗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倒是个有胆识的。\"翠果用对牌边缘划过淳儿的脸,在雪肤上拖出红痕,\"只是不知年大将军的死士,怎么养出这般菩萨心肠?\"
金剪又往皮肉里陷了半寸。
安陵容注意到淳儿左手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剪柄,那是她前世在冷宫看到过的暗号——年氏暗桩交接密令时特有的手势。
冰凉的雪水顺着井砖缝隙渗进绢鞋,她突然想起去岁除夕宴上,淳儿将九连环塞给她的刹那,银圈曾短暂地组成过\"忠勇\"的满文图腾。
\"放她们走!\"淳儿突然抬高声音,杏眼却死死盯着安陵容,\"否则明日西北军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就会变成年大将军通敌的罪证!\"她袖中滑落半张染血的信笺,正巧是安陵容前夜在养心殿瞥见的朱批拓本。
翠果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锁骨处的\"容\"字刺青随着吞咽动作扭曲,像条啃噬皮肉的毒虫。
正当侍卫们刀锋微垂的瞬间,沈眉庄突然从缠枝莲纹袖袋里掏出枚羊脂玉扳指。
月光淌过玉面雕琢的盘龙,将\"如朕亲临\"四个篆字映在斑驳宫墙上。
\"皇上赐我这枚扳指时说过——\"沈眉庄将扳指套在拇指上,断裂的玉簪尖正对翠果咽喉,\"见此物如见圣颜,尔等是要弑君么?\"
寒风卷着碎雪灌进破窗。
安陵容看见翠果喉间的孔雀金翎正在打颤,鎏金羽毛刮过对方渗血的颈脉,在死寂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突然闻到若有似无的沉水香——这是皇帝贴身衣物熏染的香料,此刻却从扳指内圈幽幽飘出。
\"轰!\"
远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二十余盏琉璃宫灯自西六宫方向蜿蜒而来,将冷宫残雪照得亮如白昼。
安陵容瞥见翠果耳后的冷汗,她鬓发散乱的模样,竟与前世被拖去慎刑司那日的宝鹃重叠。
\"是敬事房的灯笼!\"甄嬛突然扯断腕间的珊瑚手钏,朱红珠子噼里啪啦砸在砖地上,\"今日本该是彤史归档的日子......\"
话音未落,翠果突然夺过鎏金匣子撞开破窗。
侍卫们潮水般退去时,安陵容清晰看见她腰间的对牌闪过血光——那串敬事房特有的梅花烙,正与她前世小产那夜在床幔上抓出的指痕一模一样。
淳儿踉跄着跌进雪堆。
沈眉庄扶起她时,九连环银圈突然散落,露出内侧刻着的西夏文密语。
安陵容弯腰去捡,却见淳儿绣着玉兰花的绢帕正巧盖住那些文字,帕角还沾着今晨她赏给各宫的玫瑰香露。
\"快看!\"甄嬛突然指着冷宫屋檐。
数十只乌鸦正衔着黄符盘旋,朱砂咒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最老的那只突然俯冲下来,将符纸扔在安陵容脚边——正是她生辰八字的背面,用孔雀血写着\"戊寅年三月十七\"。
沈眉庄的灰鼠皮斗篷簌簌作响。
她将扳指贴近符咒上的日期,玉面突然显出暗红纹路,竟是齐妃悬梁那日的更漏刻度。\"这扳指......\"她指尖抚过盘龙凸起的鳞片,\"是那日皇上在长春宫捡到的......\"
寒风裹着冰碴子掠过枯井。
安陵容突然想起重生那夜,她曾在妆奁夹层发现过半枚带血的玉扳指。
当时以为是被华妃推下台阶时摔碎的,如今看来,那断面竟与沈眉庄手中之物严丝合缝。
\"先回碎玉轩。\"甄嬛突然抓起把雪按在淳儿颈间伤口,\"宝鹃既与华妃勾结,各宫吃食怕都不干净。\"她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扫过安陵容手背,袖中暗袋鼓起的形状,正是今晨在枯井暗道见过的鎏金匣子。
五更梆子敲到第六声时,四人踩着结冰的宫道往回走。
安陵容数着雪地上的相思豆,发现每七步就会形成个北斗七星的形状。
当她们绕过景仁宫东侧的梅林时,淳儿突然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白梅,发间银簪却勾住了安陵容的珊瑚流苏。
\"姐姐的流苏真好看。\"淳儿仰起冻红的小脸,指尖拂过珊瑚珠时,安陵容分明看见她指甲缝里残留的朱砂,\"像不像除夕宴上华妃娘娘戴的那支?\"
沈眉庄的羊角灯突然熄灭。
黑暗袭来的刹那,安陵容听见梅林深处传来金玉相击声——与枯井暗道里的响动如出一辙。
甄嬛迅速将鎏金匣子塞进沈眉庄的斗篷,自己却摸出把银剪子抵在掌心。
\"什么人!\"
巡逻侍卫的灯笼扫过梅枝时,安陵容瞥见个梳着双螺髻的宫女背影。
那人耳垂上晃着对红玛瑙坠子,跑动时裙裾翻飞,露出鞋面上绣着的蜀锦并蒂莲——正是皇后赏她的花样。
碎玉轩的炭盆噼啪炸响。
安陵容盯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发现左侧发髻里不知何时多了片梅瓣。
嫣红的花汁渗进青丝,在烛光下宛如凝固的血珠。
她正要取下,却见镜中倒映出淳儿正在摆弄九连环,银圈折射的光斑正好照在妆奁底层——那里静静躺着半枚带血的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