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望着那密信残角化为灰烬,心中五味杂陈。
碎玉轩的脆响仍在耳边回荡,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惊惶。
铜炉里伽楠香灰簌簌坠落,安陵容的指尖在《金刚经》上轻轻摩挲,忽而将染着血渍的纸页揉作团。
窗棂外冰裂纹琉璃瓦正折射着惨白的天光,将铜镜里那张素净面容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小主当心烫手。\"宝鹃捧着鎏金手炉跪在青玉砖上,却见主子将沾血的伽楠香珠尽数倒进炉火。
火星噼啪炸开时,安陵容突然按住她发颤的手腕:\"昨儿送来的鹅梨还剩多少?\"
\"统共十二枚,都按小主吩咐埋在桂花树下。\"宝鹃话音未落,忽听得外间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三长两短,正是上月在碎玉轩与甄嬛约定的暗号。
沈眉庄掀开孔雀纹斗篷时,鬓间翡翠步摇撞出细碎清响。
她将暖手抄塞进安陵容怀中,素来端方的眉目染着焦色:\"年羹尧的党羽昨夜又折了三个,现下慎刑司连御花园洒扫太监都要查三代...\"
\"姐姐莫急。\"甄嬛解下缠枝莲纹披风搭在紫檀架上,云锦袖口露出半截玄色密信,\"前儿淳常在去内务府领月例,正撞见储秀宫那位在挑绣线。\"她指尖点在\"储\"字上,红蔻丹似要沁出血来。
安陵容望着铜炉里蜷成灰蝶的密信残角,忽将滚烫的香灰抹在《金刚经》扉页。
焦黑字迹蜿蜒成诡谲的\"年\"字,又被她以银簪尖挑散:\"储秀宫掌事姑姑的侄女婿,可是在年羹尧帐下做过粮草官?\"
\"妹妹怎知...\"沈眉庄惊得退后半步,绣鞋险些碰倒墙角堆着的《女则》。
甄嬛却已会意,抽出鬓边白玉簪在青砖上画起关系网:\"上月十三,储秀宫往景仁宫送过两筐金丝燕窝。\"
寒风裹着硝石味从窗缝钻入,安陵容将菩提叶夹进《心经》,突然对着铜镜勾起胭脂。
朱砂色顺着她苍白的指尖滴落,在《金刚经》残页上晕开朵朵红梅:\"烦请姐姐们给咸福宫带句话——正月廿三的赏梅宴,请诸位夫人务必佩伽楠香。\"
宝鹊捧着碎东珠进来时,正撞见主子将染血的帕子塞进沈眉庄妆奁。
小宫女吓得跪地不敢抬头,却听安陵容轻笑道:\"这东珠虽裂了,碾成粉倒是上好的养颜圣品。\"
待暮色浸透延禧宫的雕花窗棂,安陵容已换了三盏安神香。
她将菩提叶浸在掺了朱砂的茶汤里,看叶片脉络渐渐染成血丝般的纹路。
宝鹃捧着鎏金缠枝烛台欲言又止,忽见主子将茶汤泼向铜镜。
\"小主!\"
\"你瞧,\"安陵容指尖划过镜面水痕,\"这菩提叶的影子,倒像极了翊坤宫檐角的镇兽。\"水珠顺着\"不得干政\"的朱批蜿蜒而下,在\"政\"字上凝成冰晶。
子时梆子敲到第五声时,碎玉轩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
安陵容将浸透的菩提叶贴在窗纸,透过叶脉望着摇光星方位:\"让宝鹊把桂花树下第三坛鹅梨挖出来,连这串伽楠香珠送去景仁宫。\"
\"可那是皇后娘娘赐的...\"
\"正是皇后所赐,才该物归原主。\"安陵容抚过香珠上残破的\"忠\"字,突然将其中一颗掷向炭盆。
火星迸溅间,宝鹃惊见珠芯竟藏着半片鎏金箔,上面用茜草汁写着\"储秀\"二字。
晨雾未散时,甄嬛贴身宫女流朱送来两匹妆花缎。
安陵容抚过缎面暗纹,忽然抽出金剪刀将布料撕成条状:\"告诉你们小主,腊月廿八的祭灶礼,请务必让芳若姑姑见到这料子。\"
\"可这是内务府新贡的...\"
\"要的就是内务府的印记。\"安陵容将碎布投入香炉,看火舌吞噬锦缎上鸾凤图案,\"储秀宫那位,最见不得凤凰纹样。\"
当第十只灰蝶从铜炉振翅飞出时,沈眉庄遣人送来绣着菩提叶的锦囊。
安陵容拆开丝绦,望着名单上\"苏绣传人\"四字,突然将锦囊系在鎏金缠枝烛台上。
烛泪滴落处,正巧淹没了\"苏\"字最后一笔。
\"小主,碎玉轩的茉莉开得正好...\"
\"是该添些新花样了。\"安陵容截断宝鹃的话,将染着硝石味的帕子系在窗棂,\"去取那套双面绣绷来,记得要海棠红的绣线。\"铜镜里的素手突然顿住,安陵容将染着朱砂的银簪尖点在镜面水痕上。
昨夜凝结的冰晶融成蜿蜒细流,正巧划过\"储秀\"二字鎏金箔片,在晨曦里泛着血色的光。
\"小主,咸福宫送来的苏绣屏风到了。\"宝鹃的声音裹着腊月寒风撞进殿门,十二扇紫檀嵌螺钿屏风在青砖上投下斑斓暗影。
安陵容的指尖抚过屏风角落的菩提叶纹,突然抽出银剪挑开金线——片片竹叶纹下竟藏着芝麻大小的篆体\"年\"字。
沈眉庄掀帘而入时,正撞见安陵容将剪下的金线浸入茶汤。
素日里端方的惠贵人竟踉跄半步,翡翠耳坠在苍白的脸颊旁乱晃:\"储秀宫那位昨夜突发急病,说是误用了掺着硝石的胭脂...\"
\"姐姐瞧这孔雀羽线可还鲜亮?\"安陵容笑着截断话头,将染成靛青的金线绕在白玉簪上,\"听说苏州织造新进了位绣娘,最擅双面异色绣。\"她说着将菩提叶纹屏风转向背光处,暗影里竟显出幅《江山社稷图》,万里河山间隐约可见九条盘龙。
甄嬛的鎏金护甲叩在屏风木框时,带起一串冰裂纹般的脆响:\"年大将军前日进献的《八骏图》,倒比这绣品少了几分巧思。\"她突然用护甲尖挑开绣娘落款处的云纹,茜素红丝线里赫然藏着\"苏氏\"二字。
安陵容的唇角终于漾起真切笑意。
她将浸透茶汤的金线缠在沈眉庄的翡翠步摇上,看那抹碧色渐渐染上暗青:\"听说苏绣传人的女儿今春要入宫应选,最难得的是...\"指尖轻弹步摇,翡翠坠子里竟滚出颗米粒大小的东珠,珠面阴刻着满文\"忠\"字。
暮色漫过宫墙时,安陵容正对着铜炉练习吐息。
伽楠香的青烟在她唇齿间流转成婉转的调子,惊得窗外麻雀都敛了羽翅。
宝鹊捧着新制的月白寝衣呆立门边,直到主子将《汉宫秋月》唱到\"玉户帘中卷不去\",才发觉锦缎上已落了层细雪似的香灰。
\"把去年收着的桐木琴取来。\"安陵容突然扯断琴弦,将浸过硝石的丝弦搭在窗棂冰棱上。
指尖抚过琴身裂痕时,前世记忆如潮水漫涌——那是她封嫔那日皇帝赏的蕉叶式古琴,如今漆面斑驳处仍可见点点暗红,像极了那碗被打翻的避子汤。
子夜更漏声里,安陵容改良了琴轸的松紧。
她将伽楠香灰混着鹅梨汁涂在琴腹,每次拨弦都带起缕异香。
当《长门怨》唱到\"金屋无人见泪痕\"时,养心殿当值的小夏子突然来取皇后赏的经书,在殿外足足立了半盏茶功夫。
三日后养心殿传出消息时,安陵容正用金剪刀裁着妆花缎。
宝鹃捧着碎布吓得脸色煞白,却听主子哼着新谱的《折桂令》轻笑:\"苏绣传人进献的《五谷丰登图》,皇上说针脚里藏着治国良策?\"银剪突然停在鸾凤眼睛处,锦缎裂口里露出半片明黄绢帛——正是去年祭天时皇帝亲书的\"风调雨顺\"。
沈眉庄送来鎏金错银宴单那日,延禧宫的桂花树突然开了第二茬花。
安陵容将浸过朱砂的菩提叶贴在宴单上,透过叶脉望着\"正月廿三\"几个描金小楷:\"告诉莞姐姐,那套累丝嵌宝头面该晒晒太阳了。\"她说着将宴单投入香炉,看火舌舔舐处显出暗红色的\"储秀宫\"水印。
当最后一片灰烬化作蝴蝶飞出宫墙时,碎玉轩传来皇帝新得的《寒梅图》。
安陵容抚过画卷上熟悉的针法,突然将茶汤泼向画中积雪。
水痕蜿蜒处,朱砂染就的梅蕊竟渗出丝丝缕缕的伽楠香——正是她埋在桂花树下第三坛鹅梨的味道。
\"小主,内务府送来的云锦...\"
\"裁成七寸宽的条子。\"安陵容截断宝鹊的话,金剪刀划过锦缎上九凤朝阳纹样,\"记得在每条穗子上系颗东珠。\"她将碎布抛向铜炉,火光里翻飞的凤凰残翅正巧盖住窗外掠过的玄色衣角。
更深露重时,安陵容对着铜镜练习惊鸿舞步。
素白寝衣在琉璃地砖上旋开层层雪浪,鬓边白玉簪却始终稳稳指着北斗方位。
当更鼓敲过三声,她突然将簪尖刺向镜中人的咽喉——前世就是这支簪子,沾着舒痕胶的毒,划破了甄嬛的团龙密纹锦被。
\"宝鹃,取那套天水碧宫装来熏香。\"安陵容突然将白玉簪投入香炉,看火舌吞没簪尾的\"莞\"字刻痕,\"要伽楠香混着鹅梨汁,熏足七日七夜。\"她说着展开素绢开始誊抄《心经》,字迹却渐渐扭曲成翊坤宫屋檐的镇兽纹样。
晨光初现时,甄嬛差人送来支鎏金点翠步摇。
安陵容抚过摇坠里暗藏的银针,突然将步摇插进桂花树下的冻土。
当第十片花瓣落在她肩头,泥土里突然渗出缕茜素红的细流——正是苏绣传人进献画卷时用的染丝秘药。
\"小主,宴席的菜式单子...\"
\"告诉御膳房,本宫要三十三盏琉璃碗。\"安陵容用银簪在单子上勾画,簪尖正停在\"鹅肫掌羹\"几个字上,\"记得每盏碗底描朵红梅。\"她突然轻笑出声,惊飞了屋檐下偷听的麻雀,振翅声里混着句几不可闻的\"年将军最爱红梅\"。
暮色染紫宫墙时,安陵容开始试穿新制的舞衣。
天水碧软烟罗在琉璃屏风上投出流动的雾影,袖口金线绣着的菩提叶随着转身化作点点流萤。
当宝鹃捧着鎏金缠枝烛台进来时,她突然将烛泪滴在裙裾裂帛处——正巧补全了那幅《江山社稷图》缺失的潼关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