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一夜未眠,天刚亮便精心梳妆后匆匆前往养心殿。
途中,雨水飘落,雨珠顺着安陵容的鬓角滚落,她攥着冰凉的九连环疾行在宫道上,绣鞋踏过青砖时溅起细碎水花。
文渊阁飞檐下的青铜风铃仍在叮当作响,那声音混着血腥味黏在她喉咙里,仿佛又见前世冷宫梁上悬着的三尺白绫。
养心殿的烛火穿透雨幕时,她故意踉跄着跌在苏培盛跟前,半幅水红色裙裬浸在雨洼里。\"求公公通传,嫔妾有要事禀告皇上。\"她将藏着九连环的袖袋贴在冰凉的手腕内侧,感觉到铜环内侧的密文正硌着脉搏跳动。
皇帝披着玄色寝衣出来时,目光扫过她散乱的发髻:\"你倒是会挑时辰。\"安陵容伏地叩首,露出后颈被链镖擦出的血痕:\"臣妾方才在文渊阁撞见刺客,那人锁骨有北斗胎记,与皇上月前提及的茶楼逆党...\"
\"哦?\"茶盏轻叩紫檀案的声音让她脊背绷紧,\"接着说。\"
\"刺客遗落此物。\"她奉上九连环时指尖轻颤,铜环相撞发出清越声响,\"环内刻着二十八宿星纹,与雍正元年那七口鎏金棺椁中的星纹锦缎...\"话音未落,皇帝突然攥住她手腕,龙涎香混着怒意压下来:\"谁告诉你的棺椁之事?\"
\"是苏公公上月送臣妾妆奁时,玉珠滚落...\"她适时落下泪来,水汽氤氲的眸子望着案头那方歙砚——前世皇帝就是用这方砚砸碎了年世兰的额角。
此刻砚中朱砂未干,像极了冷宫砖缝里渗出的血迹。
皇帝松开手时,她顺势将孔雀胆毒液抹在帕中。
这毒本是为皇后准备的,此刻却要用来赌君心:\"臣妾愿为皇上分忧。\"她抚过腕间红痕,声音轻得像飘在雨里的海棠花瓣,\"那刺客熟悉后宫密道,臣妾...熟悉刺客。\"
三更梆子响时,她捧着新得的翡翠禁步退出殿门。
苏培盛举灯相送,灯笼上\"万寿无疆\"的金字映着她腕上新伤——皇帝赐的玉镯卡着未愈的刀伤,说是恩赏,倒更像镣铐。
\"妹妹好手段。\"甄嬛的声音从回廊转角传来,蹙金绣鞋踏碎灯影,\"只是下次装病,莫要往藕粉桂花糕里掺苦杏仁。\"她将染血的帕子塞进安陵容手心,帕角绣着碎玉轩独有的夕颜花。
三日后,御花园的芍药沾着晨露盛开。
安陵容抚过花瓣上未干的水珠,指尖沾了些许朱砂色花粉——这是她命人连夜从景仁宫移来的西域芍药,前朝遗孤对朱色花粉过敏,曾在茶楼打翻过胭脂盒。
\"娘娘!
西南角门!\"小宫女压低的声音还带着颤。
安陵容拔下金簪划过花丛,惊起几只碧眼画眉。
当那道素白身影掠过太湖石时,她终于看清对方腰间悬着的九环锁已改制为兵器,寒铁打造的环片在日光下泛着孔雀胆的幽蓝。
\"故人重逢,不叙叙旧么?\"安陵容将甄嬛给的帕子系在芍药枝头,夕颜花浸在朱色花粉里,像雪地上溅了血。
前朝遗孤转身时,九环锁已旋成银光凛凛的圆刃,侍卫们的刀鞘尚未出刃,那暗器已割断数缕发丝。
安陵容盯着对方指尖微动的节奏,忽然想起前世皇后抚弄翡翠念珠的模样。
当九环锁第三片刃口转向时,她装作踉跄退向那丛西域芍药,袖中早备好的磁石悄无声息吸住暗器机关。
\"娘娘当心!\"侍卫长的惊呼声中,九环锁贴着安陵容的云肩擦过,削下半朵堆纱牡丹。
而那人已踏着太湖石跃上宫墙,素白衣袂扫落的朱色花粉纷纷扬扬,像极了文渊阁那夜被斩碎的雨幕。
安陵容弯腰拾起崩落的铁环,触到内侧新刻的星纹时瞳孔微缩——这次刻的竟是危月燕宿,正对应着钦天监昨日奏报的\"月犯轩辕\"天象。
她将铁环藏进装有孔雀胆的香囊,忽然明白那七口鎏金棺椁为何独缺最后一具。
御花园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将西域芍药的花粉吹向慈宁宫飞檐。
安陵容望着宫墙上残留的半个湿脚印,想起皇帝今晨赏的荔枝还浸在碎玉轩的冰鉴里。
那鲜红的果壳,恰似北斗七星坠在紫禁城的倒影。
金簪划破的日光碎成细密银针,安陵容旋身避开迎面而来的九环锁,暗器擦过耳畔时带起西域芍药的异香。
她盯着对方腕间浮动的青筋——那是长期练习袖箭留下的痕迹,与前世皇后豢养的死士如出一辙。
\"娘娘当心!\"侍卫的惊呼被铁器相撞声截断。
前朝遗孤的第二道攻势裹挟着朱色花粉袭来,九环锁在空中裂作七片孔雀翎状的刀刃。
安陵容突然想起昨夜冰鉴里融化的荔枝,鲜红果壳在寒雾中裂开的纹路,与此刻旋转的刀锋轨迹竟有八分相似。
\"叮!\"
磁石吸附铁器的轻响淹没在刀光剑影里。
安陵容假意踉跄着撞向太湖石,袖中磁石已吸住三片暗刃。
她垂眸瞥见对方绣鞋沾着的墨绿色苔藓——那是唯有慈宁宫后巷古井边才会生长的地衣。
\"你的步法乱了。\"安陵容突然用吴语轻叹,趁对方怔忡的瞬间抬腿横扫。
云锦裙裾翻飞时露出缠着金丝软甲的足踝,这是她重生后特意命内务府打造的护具。
前朝遗孤踉跄后退撞碎芍药丛,花瓣上的朱砂花粉染红素白衣襟。
安陵容嗅到血腥味混着薄荷脑的气息,那是甄嬛帕子上浸过的伤药味道。
她忽然意识到,对方锁骨处的北斗胎记竟与皇帝腰间玉坠的纹路暗合。
\"小心诈降!\"甄嬛的声音穿过刀剑铮鸣。
安陵容侧目望见碎玉轩宫女捧着的鎏金食盒,甄嬛素手正搭在掀开的盖沿上。
食盒底层隐约露出半截明黄卷轴——那是皇帝今晨刚拟的晋封诏书,此刻却被用来盛装止血药粉。
前朝遗孤突然暴起,九环锁剩余的四片刀刃直取安陵容咽喉。
侍卫们佩刀出鞘三寸又生生顿住,刀刃反射的日光在宫墙上交织成囚笼状的光斑。
安陵容不退反进,金簪精准刺入暗器枢纽处的机括孔。
\"喀嚓!\"
铁器崩裂声惊飞画眉鸟,九环锁残片坠地时拼出半幅星宿图。
安陵容的缠枝钗却在此刻突然松动,青丝散落的瞬间,她借着发髻垂落的弧度俯身飞踢。
脚尖金丝软甲撞上前朝遗孤的丹田要穴,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致命,又能让侍卫看清刺客面容。
\"你输了。\"安陵容踩住对方翻飞的衣角,发现素白绸缎内衬竟绣着钦天监官员才可用的紫微垣星图。
她弯腰欲扯衣襟的手突然顿住,前世被毒酒灼烧喉咙的痛楚闪电般掠过脊背。
烟雾弹炸开的刹那,甄嬛甩出的帕子精准盖在安陵容口鼻处。
夕颜花绣纹浸过薄荷脑的帕子过滤了半数毒雾,安陵容仍被刺激得眼眶泛红。
她透过朦胧视线望见前朝遗孤跃上宫墙,素白衣角沾着的芍药花粉正簌簌飘落。
\"东南角门!\"安陵容哑声喝道,却故意将手中金簪掷向相反方向。
侍卫们追逐的脚步声渐远时,她蹲身拾起半枚带血的铁环——危月燕宿的星纹旁,赫然多出一道新鲜刻痕,状若北斗杓柄。
甄嬛扶起她时,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划了三个字:观星台。
安陵容会意地捏了捏对方手腕,触到那串珊瑚手钏下微微凸起的伤疤。
这是她们前世在冷宫结盟时留下的印记,今生竟成了暗号。
\"苏培盛来了。\"甄嬛突然抬高声音,将染血的帕子塞进安陵容袖袋,\"妹妹这惊鸿舞练得太过,连金丝软甲都蹭破了。\"
安陵容望着御前总管身后小太监捧着的锦盒,嗅到熟悉的龙涎香混着硝石味道。
她想起皇帝昨日批阅的西北军报,突然明白锦盒里装的绝非寻常赏赐——那尺寸,恰好能放下半块虎符。
当夜,碎玉轩的冰鉴换了第三轮荔枝。
安陵容摩挲着铁环内侧的星纹,忽然将朱砂花粉洒在钦天监送来的星象图上。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斑驳红痕上,竟拼出半幅紫禁城密道图,危月燕宿的位置正对着慈宁宫佛堂后的枯井。
更漏声里,她将磁石粉末掺进胭脂,对着铜镜细细描画远山黛。
镜中忽然闪过前世悬梁时的素白绫缎,与今日刺客的衣袂重叠成雪色寒光。
窗外传来三声杜鹃啼,这是她与侍卫长约定的暗号——子时三刻,观星台西侧的铜晷将转向玄武位。
安陵容吹熄烛火前,特意将铁环压在皇帝赏的《洛神赋》拓本上。
泛黄的宣纸隐约透出星纹轮廓,像极了北斗七星坠入洛水时漾起的涟漪。
她望着案头将枯的西域芍药,突然想起那日烟雾中飘落的朱色花粉,分明沾着慈宁宫小佛堂独有的沉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