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窗棂漏下的晨光将螺子黛的粉末染成青灰色,安陵容握着眉笔的指尖微微发颤。
铜镜里宝鹊正跪在地上擦拭泼翻的胭脂,那抹殷红顺着金砖缝隙蜿蜒到她裙角,恍若前世滴落在冷宫砖地上的血。
\"小顺子。\"她突然将眉笔重重拍在妆台上,青金石盒盖与犀角梳相撞发出脆响,\"去御膳房取些冰镇杨梅来,就说本宫晨起心口燥热。\"
小太监领命退下时,安陵容瞥见他腰间新换的翡翠坠子泛着油光——那是内务府大总管前日才得的贡品。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她捏碎掌心的苦杏仁,任那股熟悉的苦涩渗进指甲缝里。
日头攀上飞檐时,小顺子捧着描金食盒回来,红珊瑚珠串的帘子在他身后晃出细碎光影。\"华相国今早在乾清门拦了三位御史大夫的轿子。\"他压低声音,手指在冰碗底部摸索出半片浸湿的笺纸,\"听说礼部右侍郎昨夜递了折子,弹劾安大人督造皇陵时用了前朝规制。\"
安陵容的护甲划过笺纸边缘,将\"白梅早绽\"四个字碾成碎屑。
冰碗里沁出的水珠正顺着案几雕花的牡丹纹路滴落,在波斯地毯上晕开深色痕迹。
她想起三年前父亲那封密信,墨迹里掺着辽东特有的狼毒花粉,当时只当是提醒她提防华贵妃,却不想那老狐狸早在更早时就将根系扎进了六部。
\"娘娘,慎刑司那边...\"宝鹃捧着鎏金暖炉进来,话未说完就被外间通传声打断。
安陵容迅速将笺纸投入香炉,看青烟扭曲成华相国寿宴时那尊青铜饕餮吞日的形状。
她抚了抚鬓边新簪的累丝金凤,凤喙衔着的东珠正巧垂在耳畔那颗朱砂痣上。
甄嬛跨进门槛时带进几片玉兰花瓣,月白色斗篷下隐约露出半截青玉念珠。\"听闻华相国近日总往钦天监送古籍。\"她摘下风帽,指尖在茶盏边缘画着圈,\"昨儿皇上翻的《梦溪笔谈》里,倒夹着半页推背图。\"
安陵容拨弄香炉的手顿了顿,炉内沉水香突然爆出个火星。
她望着甄嬛袖口银线绣的合欢花,想起去岁中元节在宝华殿见过的往生灯——那些写着华氏先祖名讳的莲花灯,最后都飘向了西北角的冷宫方向。
\"姐姐可知华相国书房挂的《寒江独钓图》?\"她将调香匙浸入蜜蜡罐,看着琥珀色的凝脂裹住银匙上雕刻的缠枝莲,\"画里老翁戴的蓑衣,用的是蜀地三年才得一匹的雀金裘。\"
甄嬛的护甲在青瓷盏上磕出清响,窗外忽然滚过闷雷。
安陵容注意到她发间新换的碧玉簪,水头比上月皇后赏的还要莹润三分。
当小顺子捧着滴漏进来添茶时,她看见甄嬛的侍女在廊下与内务府的小太监交换了个荷包,荷包穗子颜色与慎刑司掌事姑姑的宫绦一模一样。
暮色四合时,安陵容独自站在多宝格前。
犀角梳缠着的白发已用凤仙花汁染成朱红,与那匣血燕里藏的符纸灰烬混在一处。
她将父亲密信译本的最后半句\"根腐三寸\"反复誊写在洒金笺上,突然发现三寸正是华相国书房到地下密室的步数——这是前世那个被割了舌头的风水先生,在血泊里用手指比划过的长度。
更鼓敲过二更时,她取下皇帝赏的羊脂玉扳指,在灯下细细摩挲内壁刻的梵文。
窗纸突然映出个熟悉的身影,八名太监抬着的蜀锦早已换成青布小轿,但轿帘缝隙里露出的金丝云纹官靴,分明是今晨才见过的大理寺卿。
安陵容将染红的白发编进绣着符咒的香囊,连同誊写数遍的洒金笺塞进螺钿匣。
当宝鹊捧着皇后新赐的安神汤进来时,她正将螺子黛的粉末混进朱砂,在洒金笺背面描摹出华氏宗祠的布局图——那处被雷劈过的飞檐角度,与钦天监失窃的浑天仪缺损处恰好吻合。
五更梆子响过三声,她蘸着晨露在信封上画出并蒂莲纹。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装着香囊与血燕的锦盒已踏上前往养心殿的路途,盒底暗格里的辽东狼毒花粉,正缓缓渗进华相国最爱的那味龙涎香饼。
安陵容将并蒂莲纹信封浸在冰碗里时,檐角的铜铃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她望着冰鉴表面凝结的水珠,忽然想起前世皇帝赐死华妃那日,景仁宫的青砖地上也滚着这样剔透的冰珠子。
\"娘娘,碎冰要化了。\"宝鹊捧着鎏金缠枝莲纹的香炉进来,炉内沉水香正烧到第七个孔洞。
安陵容用银簪挑开冰面,看着那些被碾碎的冰碴重新凝结成\"白梅早绽\"的形状——这是她与甄嬛约定的暗号。
窗外的蝉鸣突然断了半声。
甄嬛踏着满地碎玉兰进来时,腕间的翡翠镯子正巧卡在紫檀雕花椅的扶手上。
安陵容注意到她今日换了螺子黛画的远山眉,眉峰处藏着粒朱砂痣,像极了前世滴在冷宫白绫上的血。
\"华相国书房那幅画,\"甄嬛的护甲在青瓷茶盏上敲出三短两长的节奏,\"蓑衣里缝着户部亏空的账册。\"她将茶汤泼在波斯地毯的牡丹纹上,深褐水渍恰好漫过安陵容裙角的金线蝴蝶。
安陵容拨弄香囊的动作顿住。
蜀锦香囊里装着华氏宗祠的布局图,图纹是用狼毒花粉混着螺子黛描的,此刻正随她的呼吸起伏,在暗格里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她忽然想起皇帝上月赏的羊脂玉扳指,内壁梵文在烛火下会显出\"慎独\"二字。
\"姐姐可记得去岁端午的雄黄酒?\"她将染红的发丝绕在银簪上,\"酒里掺的朱砂,原是钦天监用来画镇煞符的。\"铜镜里映出甄嬛骤然收紧的指尖,那枚碧玉戒指正在晨光里泛出诡异的青芒。
当小顺子捧着滴漏进来换冰时,安陵容已将密信折成莲花状。
信纸用苦杏仁汁浸过,遇热会显出辽东地图的纹路。
她看着少年太监新换的翡翠坠子,忽然将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按在他腕间:\"内务府前日丢了两筐银丝炭。\"
暴雨突至时,皇帝正在养心殿批阅礼部奏折。
朱砂御笔悬在\"僭越祖制\"四字上方,墨汁滴落处恰好盖住安陵容父亲的名字。
他想起晨起时苏培盛说的趣闻:华相国最宠爱的八哥,今晨突然啄碎了御赐的珊瑚摆件。
\"皇上,安贵妃送来的冰碗。\"小太监跪呈描金锦盒时,暴雨正敲在琉璃瓦上。
皇帝用银匙戳破冰面,看着浮起的血燕里藏着半片符纸——正是他上月遗失在宝华殿的往生咒。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声,华相国的轿辇停在神武门阴影里。
他摩挲着新得的和田玉扳指,听着心腹太监汇报后宫动向。
当听到\"安贵妃夜访钦天监\"时,玉扳指突然裂开道细缝,露出内里暗藏的砒霜粉。
安陵容在雷声中惊醒时,宝鹃正捧着碎成两半的琉璃镜发抖。
铜镜裂纹从她眉心的花钿直劈而下,将面容割裂成数个诡谲的残片。
她望着镜中扭曲的身影,忽然闻到空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狼毒花香——这是华氏死士身上特有的味道。
晨光初现时,小顺子跌跌撞撞冲进内殿。
少年太监的翡翠坠子不知去向,领口沾着御花园的夜露:\"娘娘,西华门当值的侍卫...今晨换成了华相国门生。\"他摊开的掌心里,躺着半截染血的青玉扳指,内侧刻着大理寺的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