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嘉衍勒紧缰绳,战马在断崖边扬起前蹄。夕阳将整片荒山染成血色,山风掠过他腰间配枪,金属枪管上凝结的夜露还未干透。这是追捕走私药材团伙的第七日,那些人像是地鼠般在深山里东躲西藏,但山崖下飘来的淡淡药香,让他确信猎物就在附近。
“段队,东南方向三里有炊烟!”侦察兵压低声音报告。
段嘉衍眯起眼,远处树梢间确有青烟袅袅升起,与暮色融为一体。他比了个分散包抄的手势,十二人的小队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密林。
月光被树冠割成碎片,洒在林间空地上。五个汉子围坐在火堆旁,铁锅里翻煮的药材泛着诡异的紫光。段嘉衍伏在十丈外的岩石后,目光扫过那些人的面容——突然定格在火堆东侧的光头男人脸上。
那人后颈露出一角青色纹身,形似恶鬼獠牙。
段嘉衍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前世记忆如毒蛇般窜入脑海:暴雨夜,他抱着三个孩子冰凉的尸体冲进仇家宅院,最后斩杀的那个男人,后颈正纹着同样的鬼面!
“行动!”他低喝一声,枪声惊起满林寒鸦。
光头男人反应极快,抄起滚烫的铁锅砸向追兵。沸腾的药汁泼在侦察兵手臂上,滋滋作响的灼烧声中,段嘉衍已闪至他身后。军靴碾碎满地枯枝,匕首寒光直取咽喉。
“等等!留活口!”副队长急呼。
段嘉衍的手堪堪停在男人喉结前半寸,刀刃映出对方惊恐扭曲的脸——与记忆深处那张被血污覆盖的面容完全重合。前世这人临死前的狞笑在耳畔炸响:“你那三个崽子在河里扑腾的样子,可比现在有趣多了……”
“段队!”副队长的惊呼将他拽回现实。匕首已刺破皮肤,血珠顺着刀刃滚落。段嘉衍猛然收手,改用枪托将人击昏。转身时,他军装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山洞深处的暗室里,煤油灯将人影投在石壁上。段嘉衍踢开木箱,一捆捆用油纸包裹的当归、黄芪滚落在地。当他的目光扫过墙角时,呼吸骤然停滞——件染血的碎花小褂皱成一团,领口绣着歪歪扭扭的“念”字。
这是念苏失踪那日穿的衣服。
前世他冒雨赶回村子时,只在河滩找到这件衣裳。此刻它出现在这里,证明这些人与孩子的死绝非偶然!段嘉衍攥着血衣的手青筋暴起,身后忽然传来细微响动。他闪电般转身举枪,却见一只灰扑扑的野兔从石缝中窜出。
临时指挥所内,光头男人被反绑在木椅上。段嘉衍用浸过盐水的马鞭抬起他的下巴:“这衣裳哪来的?”
男人啐了口血沫,咧嘴笑道:“山里捡的破布,军爷要是稀罕……”
话音未落,段嘉衍的枪管已抵上他眉心。前世今生重叠的恨意在胸腔翻涌,他几乎要扣动扳机,忽然想起离家前念苏塞给他的麦芽糖还揣在胸口。
“押下去。”他猛地收枪,转头对副队长吩咐:“查所有近期失踪孩童的案卷,重点找五到七岁、穿碎花布衣的女童。”
篝火在夜色中明灭,段嘉衍摩挲着念苏的血衣。酒囊里的烧刀子辣得人喉头发苦,却浇不灭心头寒焰。前世记忆如附骨之疽:
苏丹悬在房梁上的素白裙角,怀瑾攥得发皱的账本,云疏泡胀的小手里还抓着半块麦芽糖……而此刻,这三个小团子正在家里等着他。
“爹爹!”稚嫩的呼唤突然在耳边响起。他悚然回头,却见月光下空无一人。山风穿过林梢,恍若孩童呜咽。
三更时分,段嘉衍独自摸回山洞。他举着火折子细查每个角落,终于在灶灰堆里发现未燃尽的药渣——苍耳子、雷公藤、曼陀罗,全是致幻剧毒之物。这些本该入药的毒草,此刻却与孩童血衣出现在同一处。
他突然想起前世某个细节:孩子溺亡的河滩上,散落着几株被踩烂的曼陀罗花。
五日后回程途中,段嘉衍在镇口茶摊歇脚。卖茶老妪絮叨着:“军爷可听说最近闹拍花子?前儿李家庄又丢了个女娃……”
他握茶碗的手猛然收紧,瓷片割破掌心。正要追问,忽见街角闪过个穿碎花裙的身影,羊角辫上系着念苏最爱的红头绳。
“念苏!”他纵身跃过茶摊追去,却在拐角处撞见个哭花脸的小丫头——不是他的女儿。小丫头吓得哇哇大哭,她娘亲慌忙跑来赔罪:“军爷对不住,我家妞妞就爱学隔壁苏家丫头打扮……”
当段嘉衍终于推开那扇熟悉的家门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只有如水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庭院里。此时已至深夜时分,家中一片宁静祥和。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生怕吵醒了已经熟睡的孩子们。只见炕上,三个小家伙正蜷缩在一起,睡得无比香甜。老大念苏紧紧地抱着段嘉衍那件略显陈旧的军帽,仿佛那帽子能给予她无尽的安全感;老二怀瑾的笔记本不知何时掉到了枕边,上面还留有些许涂鸦和笔迹;而老三云疏呢,则把自己胖乎乎的小脚丫子毫不客气地搭在了哥哥的肚皮上。
屋子一角,苏丹正坐在油灯下专注地碾药。听到声响,她转过头来,看到段嘉衍满脸的疲惫和满眼的血丝,心中不禁一疼。但她只是微微一笑,用轻柔得如同夜风中低语般的声音说道:“灶上煨着当归鸡汤,给你补补身子。”
段嘉衍望着眼前这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心中满是感动与愧疚。他没有说话,而是突然大步上前,一把将苏丹紧紧地拥入怀中。刹那间,一股淡淡的药香混合着苏丹身上特有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让他那颗原本因劳累而变得沉重的心瞬间得到了慰藉。这血腥气在鼻尖萦绕。苏丹感觉颈间一凉,竟是丈夫落下一滴泪。
“我做错件事。”他声音沙哑,“前世就该把他们碎尸万段。”
苏丹指尖抚过他紧绷的脊背,像安抚受惊的困兽:“孩子们都好好的,我们来得及。”
窗外忽然传来梦呓:“爹爹……打坏人……”念苏在睡梦中挥舞着小拳头。月光漫过窗棂,三个小团子的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