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来越密,雪粒子在车灯里织成密网。
面包车突突突的碾过村口石碑时,惊醒了蜷在草垛里的麻雀。
车尾喷出的白雾还未完全消散,就被炊烟扯碎,此刻都化作青灰色烟柱,在覆雪的青瓦间蜿蜒游走。
“老许,我家到了。”副驾的刘涛握着手机,指着前边一户人家说。
大门之前应该是黑色的漆,风吹日晒斑驳掉落,露出灰白的木板底色,门上有粘春联留下的浆糊。
驾驶座上的许琛摇下车窗,凛风裹着雪片扑进来,却意外捎来半缕酱香味。
隔着结满冰凌花的玻璃,能望见一个穿着碎花夹袄的妇人正掀开蒸笼,白茫茫的热气撞上屋檐垂下的冰锥,瞬间凝成细碎的水晶雨。
挂在檐下的腊肉冻成琥珀色,油珠子顺着冰棱慢慢爬,在雪地上砸出小坑。
许琛打开车门,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两条中华烟,两瓶宋河粮液。
一个成熟男人,车子后备箱必备着烟酒。
许琛的这些烟酒,不是他自己买的,一些是张坤送他的,一些是完颜仁送他的,全是好烟好酒。
他把烟酒递给刘涛,“烟酒你拿给叔,我就不进去了,我也得赶紧回家,我祖奶估计在家等我吃饭呢。”
刘涛本想留许琛在家吃饭,一听这话,便没说什么。
他俩的关系也不需要什么虚假的客套。
接过烟酒,他不放心的叮嘱,“雪大路滑,你开慢点。”
“放心吧,我老司机!”
许琛笑着拍了拍刘涛肩头,坐上了车,扒拉着头发上的雪花,对刘涛摆了摆手,驾车沿着村里崎岖不平的路出了村。
车轮最后一声呻吟卡在村道转角。
漫天大雪中,刘涛目送面包车在雪花中消失在村头拐角,这才迈步往家走。
就见厨房里一个穿碎花棉袄的妇人拎着铁锅跑出来,锅铲上还粘着片焦黄的锅巴。
“妈!”他喊。
“小二子!”
刘涛妈林燕见到刘涛,惊喜的喊了声,“回来的这么早!今天下大雪,觉着你要晚点回来呢!”
她看到刘涛手上的烟酒,疑惑的问,“你手上拿的什么?”
“烟、酒。许琛开车送我回的家,他拿给我爸的。”
刘涛解释了一句,拎着烟酒往堂屋里走,迎面撞见听到动静出门的刘涛爸刘国强,刘涛哥刘贺,刘涛弟刘胜。
刘国强裹着黑棉袄,手指夹着烟,常年做农活,显得很苍老,“刚听到小汽车的声音,就是送你的?”
“昂。”刘涛到了堂屋廊下,跺着鞋上的雪。
刘贺眼尖,目光先落在刘涛手上的烟酒上,一把接过,看了看,咋舌的对刘国强道,“爸,中华烟!还是两条!还有宋河粮液!好家伙,这两条中华烟就得880块!”
他不禁怀疑的问刘涛,“老二,你朋友送你的?无缘无故,他凭啥送你这礼?你防着点啊!”
刘涛瞥了他哥一眼,不想搭理。
他家三个儿子,他排行第二。
老大是第一个儿子,父母比较宠。
老三是最后一个儿子,幺儿也得宠。
就他排老二的不得宠,一般有啥活,父母交代下来,他大哥都指使他干。
而且大哥仗着年纪比他大,感觉人生经验多,还爱说教。
所以,他比较烦他大哥。
此时听了大哥的话,他更是不耐烦。
他只对刘国强道,“爸,这是许琛送你的礼。
是他开车送我回来的,他祖奶在家等他吃饭,就没进来,让您别见怪。”
“许琛?”
刘国强夹着烟,挠了挠杂乱的头发,思索着,咳口痰,道,“许家屯子父母离异那个?
这小子爷爷辈家里富过,不过自从他爷爷死了,他家不是落魄了?
要不是他靠祖奶撑过那个坎,他家早就散了。
怎么?这小子家里又起来了?还是这些东西不是正道来的?”
“放心吧,爸,这都是许琛开茶饮店挣的钱买的,绝对正道来的。”
“他不是上学呢吗?怎么又开什么茶饮店了?辍学了?”
“没辍学,在学校开的,边上学边开。”
见父亲与哥哥、弟弟一起怀疑,他索性把这半年来与许琛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好嘛,这一讲,听的他父母、哥哥弟弟跟听故事书一样,沉迷其中,张口结舌,兴致盎然。
不信吧,说的有鼻有眼。
信吧,又觉得太离奇。
卖果茶、用梨换玉米再换钱、卖磁带还能理解。
但开茶饮店的那些操作,还有营业额八十多万,这些完全超过他们一辈子的认知。
即使刘涛跟他们解释了原因,依然云里雾里,不明觉厉。
待刘涛讲完,饭碗里的面条早就凉成一坨了。
刘国强猛的吸了一大口烟,弹了弹烟灰,吐出大口烟雾,嘿了一声,“许家祖坟风水这么好!
先出了个大学生许鸿荃,现在又出个生意人许琛!”
他扭头看着刘涛,看着这个家里最不得宠的二儿子,忽生出一股预感。
他们刘家,以后恐怕得指望小二子了!
人呐!际遇最难说的明白,有时候选择大于努力!
刘贺拆封一条中华烟,抽出一根,点燃,很是享受的吸了一口,忽问,“小二,许琛的茶饮店有你的股份?”
“嗯,许琛给我的。”
刘涛说着,从兜里掏出1000块钱,递给刘国强,“爸,这是今年茶饮店的分红,1000块,你拿着,家里置办年货用,我妈你俩也买身新衣裳穿。”
之前刘涛把许琛说的那么神,他一家人也只是啧啧称赞,此时见了红艳艳的票子,才真的切身体会到许琛的阔气与发达。
“好好好,小二子,是个孝顺的。许琛,你俩好好处着。”
刘国强笑了起来,眉头的皱纹都流露着喜色。
他对林燕使了个眼色,林燕忙喜不自胜的把钱收了起来,拿回了里屋放钱柜子里锁了起来。
刘贺望了眼里屋里的母亲,又看着很看重刘涛的父亲,最后目光落在刘涛身上,目露沉思。
……
暮色渐浓,满天飞雪。
许家屯,所有烟囱都开出摇曳的橙花,映得雪地忽明忽暗,像是大地正随着灶膛里的火苗轻轻呼吸。
面包车停在门口,车门打开,跳下的许琛跺着脚哈气,惊动了院里啄食的芦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