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市前,刘秀琴还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半长的头发黑的多白的少,习惯用卡子把头发卡得服服帖帖。
现在的刘秀琴,看着特别白净,是常年少见阳光的那种白。
原先的青丝早就不见了,被剃了个极短的板寸。
中风了,行动不便,连吃饭都没人有耐心伺候,更别提给她洗头洗澡,剃干净是最方便的。
刘秀琴也看到了老孟。
看到的一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打刘秀琴的中年阿姨一愣,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孟夏丽回来了。
虽然孟夏丽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但这总归是人家亲妈。
结果回头一看,是个陌生的老头子。
“你系边个,站别人家大门口作咩?*&@#¥%……”阿姨一串白话骂出来,老孟一个字没听懂。
他上前几步介绍自己,好半天才让阿姨明白,他是刘秀琴的丈夫,孟夏丽的父亲。
阿姨心里一紧,要死了,这人不会告状吧?
但没办法,老孟一个男人,阿姨也推不动他,只能由着他站到刘秀琴面前,然后在一边紧盯着。
“你现在还能说话吗?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老孟想象中的情况远比亲眼见到的要好。
刘秀琴的身体一直不错的,怎么现在……
“呜呜……”刘秀琴泪眼汪汪,眼泪直往下流,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孟夏丽就是个畜生啊她!
自从孟夏丽打过她一回后,好像找到了出气的办法,一不高兴,就会冲她动手,骂她都是轻的。
刘秀琴心如死灰过,可她现在的身体,但求死都做不到,只能受着。
看着她这个样子,老孟也有些心酸,赶紧拿出手绢来给她擦眼泪,“你慢慢讲,不要哭。”
“回……去……”刘秀琴艰难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她想回去了,再不回去,她怕是会死在孟夏丽的手里。
老孟沉默下来,隔了好一会儿,“秀琴哪,回不去了,你怎么走的,你还记得不?”
刘秀琴愣住,她只是中风身体不能动,脑子还算清楚。
她当然记得,她是偷偷跑掉的。
“你把双胞胎往家里一丢,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走了,你当时就没打算过回去吧。”老孟叹气。
刘秀琴眼泪直流,她想说,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双胞胎不是被你们送去他们爸爸那里了吗?
但她说不出来这样的句子,只能流泪。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老孟才讲他想了一天的解决办法,“带你回去,孩子们会有意见,你坚强一点,多熬几年,等我退休了,我来伺候你。”
看到刘秀琴的下场,老孟心里也打鼓。
他要是一意孤行把刘秀琴带回去,孩子们怨上他怎么办。
家里现在最出息的就是孟冬青,她说话在姊妹之间是有份量的,她要放话说不让管,他的老年生活哪敢谈质量。
他也怕自己成为狗都嫌的老头子。
刘秀琴眼里的光熄灭下来。
老孟还在说,“这趟来,也是冬青让我来的,秀琴哪,我们以前真的太不应该了,挺好一个孩子,对她一分好,她能还十分。”
刘秀琴心口堵着,孟冬青再好,那也是来跟她讨债的。
她让孟新军来,不过也是为了气她,让她认清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而已。
她一辈子偏疼孟夏丽,结果孟夏丽指望不上,还虐待她,她跟孟新军结婚吃苦,结果还是指望不上。
孟冬青是想告诉她,没有她孟冬青的首肯,她别想过上好日子。
她懂!
“滚……”刘秀琴字正腔圆地骂出这个字来。
被孟夏丽打多了,刘秀琴心里再多爱都磨灭了,再热的心也心寒了,“滚”字这个字说多了,也说得标准起来了。
“你这个样子了,不能动气,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老孟没走,还替她担心上了,担心完继续絮叨,“你是不知道,你走了后,院里的人说得有多难听……”
刘秀琴一点都不想听这些,她觉得孟新军是来替孟冬青出气来的,等他退休她早死了,孟新军是想气死她讨好孟冬青。
想到这里,刘秀琴一顿。
孟冬青现在可不盼着她死,盼着她死的,是孟夏丽才对。
她想到孟夏丽,孟新军也想到了,“夏丽这孩子,再怎么样,你也是她妈,你亏欠任何人,可没亏欠过她一点,她怎么能这样对你,我得好好说说她。”
阿姨在旁边听着,悄悄翻了个白眼。
就她老板现在那个脾气,能听得进去你一个老头子说教,做梦呢!
正说着话,隔壁周建仁听到了孟新军的声音,赶紧让护工把他推到了隔壁,刘秀琴回不去,他想回去啊。
老孟看到全身只有脖子能动的周建仁,傻眼了。
“你怎么会弄成这样!”老孟以前是很恨周建仁的,这就是个坏东西。
要不是有周建仁当帮凶,孟夏丽不会闹出那么多事来。
周建仁带着孟夏丽偷偷跑了,周家是离厂里远,但孟家在厂里啊,因为这两个人,他们一家好久都抬不起头来。
可现在看到周建仁这副鬼样子,还是吓到了。
周建仁看着老孟,“叔,您能帮我跟孟冬青求求情吗?让我回去,我不想死在外头。”
瘫的这几年,周建仁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但还好有个负责任的护工,跟在他身边很多年,一直把他照顾得还算妥贴。
他是盼着孟夏丽倒霉死的,但直接后果是,他被迫跟着左挪右搬,现在孟夏丽没钱了,连护工都干不下去了。
没有护工,他就只能等死。
难道指望孟夏丽伺候他吗?
可除非孟冬青主动出现,周建仁根本就联系不上她,本来他都已经绝望了,没想到会听到老孟的声音。
老孟无措地看着这一中风一瘫痪的两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怔愣的时候,一个孩子啊啊呜呜从房间里跑出来,好几岁的孩子了,还不会走路,脸也长得奇奇怪怪。
老孟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说出口的是,“不是说又生了对双胞胎吗?”
周建仁艰难扭头,看着被阿姨捡进屋的孩子,冷嘲一声,“搬家那会死掉了一个,呸,怪胎。”
虽然孟夏丽说孩子是因为老金才这样,但周建仁真正见过孩子后,觉得是孟夏丽坏事做多了,遭的报应。
老孟喉咙跟堵了朵棉花似的难受。
他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那间阴暗的屋子,怎么回的魏瓒那里。
这一晚,老孟做了一晚的恶梦。
梦到自己瘫在床上,孟冬青冷着脸看着他,问他,“你不是我爸吗?为什么你也像刘秀琴一样,选择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