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排球赛开幕当天,气温飙升到三十五度,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点燃。
姜安安站在排球场中央,抬手抹了把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珠,帽檐在滚烫的阳光下投下狭长的阴影,将她的面容切割成明暗两半。
看台比想象中拥挤得多——明明只是地区预选赛,却连后方都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将整个操场围得水泄不通。
“拦网得分!”裁判的声音尖锐地刺破热浪,在喧闹的场地上空回荡。
观众席瞬间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其中夹杂着熟悉的铜管乐声,那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姜安安假装调整护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透过余光扫向声源。吹奏乐队的方阵里,甄阜正举着长笛朝这边挥舞。他今天没戴眼镜,白色运动服背后用红颜料涂着夸张的“1”,在人群中醒目得像面旗帜,仿佛要穿透这闷热的空气,直直地映入姜安安的眼帘。
“喂,专心点!”二传手用力拍了拍手,试图将姜安安有些飘散的注意力拉回到比赛上。
第三局下半场,她们领先两分。但对方正逐渐适应姜安安她们的进攻节奏,刚才那记强攻差点被对方主攻手扣出界外,好在二传手及时调整战术,才勉强化解危机。
深呼吸时,泥土和防晒霜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那股刺鼻的味道让姜安安感到一阵恶心。
看台突然骚动起来。
吹奏乐队的应援曲中途莫名走调,几个队员慌张地站起来,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甄阜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地上的长笛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暂停!”姜安安疯了一般冲向休息区。
“搞什么!比赛还没——”教练的怒吼被淹没在姜安安耳边。翻过护栏,听见女生们惊恐的尖叫声:“甄阜同学突然晕倒了!”
医务室的门被姜安安撞得剧烈摇晃。校医正在给病床拉上帘子,地上散落着听诊器和撕开的包装袋,一片狼藉。姜安安顾不上这些,焦急地问道:“他怎么样?”
“低血糖而已。”校医头也不抬地写着记录“已经注射葡萄糖了。你是参赛选手吧?快回赛场吧。”
帘子缝隙间露出甄阜苍白的指尖,那指尖毫无血色,仿佛失去了生机。姜安安心中一阵刺痛,想要上前却被护士拦住:“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回到赛场时,裁判毫不留情地给了警告。第五局,姜安安的状态完全被打乱,连续几次传球失误,比分被对手反超。
最终,她们以两分之差输掉比赛,连晋级下一轮的资格都没拿到。
更衣室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没人说话。姜安安呆呆地盯着储物柜上剥落的贴纸,突然发现那里原本该有枚校徽纽扣,此刻却空空如也。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比想象中更刺鼻,那股浓烈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
她抱着花束站在病房前,向日葵与百合的搭配显得格格不入,在这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显得有些突兀。透过门上的小窗,能看到甄阜靠坐在床头,正在翻阅一本乐谱。他瘦了很多,病号服领口露出明显的锁骨凹陷,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吹倒。
“哟~”姜安安推门时故意弄出很大声响,想要打破这压抑的氛围。甄阜抬头时眼镜滑到鼻尖,看起来比平时蠢得多。
“学姐居然会买花给我?”甄阜合上乐谱“该不会在路边抢了老奶奶的祭品吧?”
“闭嘴,路上捡的。”姜安安没好气地将花束扔到她怀里,“长话短说,什么病…”
甄阜慢条斯理地调整着输液管“贫血加轻度心力衰竭,医生说静养两周就能出院。”他突然笑起来,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而又明亮,“学姐以为我得了绝症?”
“......”姜安安心中一阵慌乱,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甄阜的玩笑。
“骗你的啦!其实是——”
“够了。”姜安安不想再听他的玩笑话,拽过椅子坐下,“旧校舍拆到哪一步了?”
话题转得生硬,甄阜默契地接住了。
他们像往常那样聊着无关紧要的事:音乐教室搬到了新校舍三楼,天台的门锁被施工队焊死,他住院前偷偷在钢琴室墙上画了涂鸦。
直到护士来换点滴,姜安安才发现窗外早已暮色四合,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我该走了。”姜安安起身时踢到床底的乐器盒,发出清脆的声响。“长笛还带着?”
“嗯,医生禁止剧烈运动”甄阜眨眨眼“不过偷偷给学姐准备了饯别礼物~”
甄阜从枕头下抽出手机,播放键按下的瞬间,熟悉的前奏流淌而出——是比赛当天那首应援曲的录音。
这次没有其他乐器干扰,纯净的长笛音色像月光般盈满病房,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敲打着姜安安的心弦。
“最后那段......”甄阜指着播放进度条“是只给学姐的 solo。”
1 分 23 秒处,原本该是全体合奏的段落突然变成独奏。甄阜在这里即兴加入了变调,欢快的旋律变得温柔绵长,像夏夜掠过麦田的风,轻轻拂过姜安安的心田。
“什么时候录的?”她不敢相信这是甄阜为她精心准备的礼物。
“转院前一天。”甄阜关掉播放器,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本来想等学姐在排球赛上打出好成绩......”
我们都沉默下来。远处传来晚间新闻的开场曲,窗外的树影在墙上摇晃。
“明年。”
“嗯?”甄阜疑惑地抬起头。
“明年我考上大学。到时候......”姜安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你来看我的第一场正式比赛吧。”
甄阜的眼镜片上泛起雾气。他摘下眼镜用被单擦拭,这个动作让病号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住院手环,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好啊。”甄阜重新戴上眼镜时,镜框在鼻梁上压出浅浅的红痕,“不过学姐要答应我一件事。”
“把纽扣别在队服内侧。听说这样能带来好运。”
离开前,姜安安回头看了一眼。甄阜站在窗前对她挥手,背后是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她的剪影单薄得像张纸片,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光海里。
直到很久以后姜安安才知道,那天甄阜偷偷拔掉了心率监测仪的电极片,只为给她留下这段珍贵的回忆。
毕业典礼当天,旧校舍的废墟上开满了蒲公英。
姜安安蹲在曾经的钢琴室位置,从碎石堆里挖出半块乐谱残页。雨水已经泡糊了音符,只有角落的涂鸦还清晰可辨——戴着棒球帽的简笔画小人,旁边写着“给笨蛋学姐”。
身后传来脚步声。吹奏乐对的学生们捧着花束走来,为首的是现任部长。
“甄阜同学今早转去第一医院了。”她递给姜安安一张光盘,声音有些哽咽,“这是他改编的安可曲。”
光盘标签上用荧光笔写着《致没能送出的夏天》。姜安安回到家,怀着忐忑的心情播放时,发现最后一轨是手机录音的环境音——旧校舍天台的风声,混着远处排球队的训练哨响。
在 2 分 17 秒处,隐约能听见甄阜的轻笑:
“要是能重来......果然还是想听学姐说那句话啊……”
姜安安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光盘上,模糊了那熟悉的字迹。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挽回;有些人,一旦转身就可能再也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