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犹如金丝,透过层层叠叠的帷幔,洒在了绸背上。
手下的锦被柔软温暖,不似柴房阴冷,云映仪愣了一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上缠满绷带,每动一下,伤口便传来一阵刺痛,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云映仪的呼吸微微一窒。
“哎,你醒啦?”
白纪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喂她喝。
“这院子虽然挂在我的名下,但实际上是陛下的别院,位置偏僻几乎无人知晓,陛下送你回来后便去处理朝事了,这几天你就在这安心养伤。”
白纪长这么大,还从没伺候过人喝药,只是一勺接一勺地喂着,云映仪的舌尖被烫得生疼,面不改色地喝着,余光瞥见药汁见底,略松了口气。
“多谢小白大人救命之恩,方才多有误会,冒犯到大人……大人若有能用到民女之处,民女在所不辞。”
白纪喜笑颜开,浑不在意地给她塞了一块饴糖。
“无妨无妨,不过……你居然知晓我的名字?”
云映仪颔首:“听闻太医署有位小白大人,最擅针灸之术,没想到大人解毒也这么厉害。”
闻言,白纪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
“今日你中毒后,我给你服下解毒丸,施以针灸,按理说你体内的余毒再扎上几次针就可以逼出来了,可我又为你把了一下脉,发现你体内居然还有寒毒。”
白纪神色凝重:“倒像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一般。”
云映仪面色一僵,声音发抖:“敢问大人,这寒毒可是十分严重?我……还有多少时日?”
“你体内的寒毒,若是好好养着,顶多体弱一些,比常人怕冷些,倒也不妨事,可这些天受了伤不说,又中了毒,已然伤了身体本源……不过你放心,有我帮你调养,少说十来年还是有的。”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法子解了你这寒毒!”
十年,已经比她预料的多许多了,她该知足。
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云映仪再次道谢:“多谢大人费心,民女感激不尽。”
白纪连连摆手:“可别这么叫我了,万一被那老头听到,我又该被关禁闭出不了门了。”
云映仪淡笑不语。听闻太医令白涧老来得子,全家上下都宠着,宠出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放着家里祖传的推拿之术不学,跑去深山老林拜了个乡野大夫为师,白涧被气得半死,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即使坐在床上,云映仪依旧姿态闲适,唯有一双眼睛此刻弯成了月牙,白纪正对上云映仪的脸,晃了晃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小厮匆匆忙忙进来,一边行礼一边开口:
“白大人,不好了,晋王府那边来了人,说从他家偷了东西的贼子逃进了我们院子,吵嚷着要见您!”
小厮面露难色,看了云映仪一眼,才继续说:
“还说……还说您若是包庇贼子,怕不是与那贼子有什么首尾,要告知白大人,还要上奏白大人教子无方……”
云映仪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晋王府的人所说的要难听许多,云映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掀开锦被,挣扎着想要下床。
白纪连忙按住她:“你别乱动,伤还没好利索呢!”
“小白大人,您不必担忧。”云映仪声音平静,看向白纪的眼中满是歉意,“他们是冲我来的,我不能让您因为我而受到牵连。至于若有流言传到白大人那边……”
云映仪犹豫了一瞬,朝他行礼。
“我可以亲去白大人跟前赔罪,给您添麻烦了。”
白纪皱着眉,按住被角。
“要不是陛下与我来得及时,你早就那个嬷嬷被毒死了,你都被伤成这样了,还去见那群人作甚?临安城里像你这个年纪的女郎,哪个不是家中娇宠着长大的,围猎场上多走两步都能磨起一脚的水泡。你这女郎好生奇怪,五寸长的伤口说划就划,半点不疼惜自己的身子。”
云映仪神情恍惚,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曾几何时,她也有宠爱她的父亲,待她如珠如宝的兄长,一心钦慕她的竹马……
在云箬箬回府之前。
云箬箬好像一座高山,矗立在她的过去和未来之间,她被困在云箬箬的影子下面,遮住了照向她的阳光。山巅云雾缭绕,云映仪被困在山脚,无法逾越,只能原地打转。
她看不到过去,也望不见未来。
云映仪垂着头,默不作声。白纪方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细想来,那些话不就是为她心上插刀子么!挠了挠头发,就要开口宽慰,听得院子里吵个不停。
原是云玦久等不到,带着家丁直接冲了进来。
“小白大人。”
白纪只在太医署挂职了个八品小官,凭着云玦的身份,本不用理会白纪,奈何白纪和云璟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好得非常,且白大人在太医署最有盛名,但他只在宫中诊治。
箬箬的咳嗽还不见好,他想着不若趁这个机会和白纪交好,请白大人上晋王府替箬箬看诊,故而朝着白纪拱手做礼。
对上云玦,白纪冷哼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世子有何贵干?平白无故带着人强闯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犯了什么事,世子殿下是带人抓我来了。”
被抢白一番,饶是云玦再怎么想与他交好,心中也颇有不快,冷下了脸色,看向从他进门就一直愣着的云映仪。
“白大人何出此言?本世子还想问问,我晋王府的小贼怎么在白大人这里?”
被白纪说了一通,云映仪心中本就不好受,见到云玦后更是控制不住的委屈,眼中盈满了泪水。
自始至终,她都觉得阿兄和别人不一样,赵嬷嬷所说的那些话,万一是她编来哄她的,万一阿兄真的是来接她的……
希冀破土而出,如同一团火焰,烧得越来越旺。
云映仪忍着疼痛,从榻上下来,微张着唇,轻声唤他:
“阿兄……”
她多么希望,阿兄能像从前一样,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有阿兄在,不要怕。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声冷喝:“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