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斐颜突然转身,拍了拍掌心,殿外立刻传来细碎的铃铛声。
两名侍卫押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宫女进来,那丫头始终低垂着头,看不清楚模样,可云映仪在看清她耳后月牙形胎记时,手中茶盏“当啷”摔在青砖地上。
“你是……”
“抬起头来。”云斐颜用护甲挑起小宫女下巴的瞬间,云映仪扑上前去,拂开她脸侧的碎发,潸然泪下。
“我知道你……你是采薇的妹妹,采莲,对不对?”
以前,在晋王府中,和云映仪说过最多话的不是晋王和云玦,而是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丫鬟采莲。
采薇性子温和,平常话不多,但一提到家中的幼妹,总是会跟云映仪多说几句——
那时,她还是王府的小郡主,采薇正就着烛光给她补裙角的缠枝纹,烛火噼啪炸开灯花时。银针突然扎破指尖,血珠滚在青缎上,晕开一朵暗色的花。
“姑娘恕罪!”她慌忙去擦,却被云映仪按住手背。
“这是上月新贡的浮光锦,沾了血反倒更灵动。”云映仪将染血的布料转向烛火,弯着眼睛宽慰:“你瞧,像不像阿兄猎的那只火狐皮毛?”
采薇望着跳跃的光影,突然轻声道:“奴婢的阿莲最喜红色......”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补丁,“去年乞巧节,她偷用朱砂染了块粗布,被主家打得三天起不了身......”
云映仪执针的手微顿。怪不得那日采薇告假归来,眼尾带着未消的红肿,却笑着说是不慎撞了门框。
“阿莲左耳后有个月牙胎记。”采薇突然解开颈间旧荷包,抖出半块饴糖,“她七岁要被我叔父卖进戏班子,攥着这糖往我手心塞......”糖块早已发黑,裹着的油纸却平整如新。
窗外惊雷乍起,采薇慌忙把糖塞回去:“姑娘快歇着吧,奴婢多言了……\"
“采薇。”云映仪突然握住她生满冻疮的手,“等开春我及笄礼后,去求父王,让他把采莲从戏班子里接来……”
颤抖的手指拂过她耳后的胎记,泪糊住了双眼。
她终究食言了,让采薇死在了晋王府,也没有接回采莲,但幸好,如今她到她身边了。
\"奴婢采莲,见过公主。\"小宫女声音发颤,怀中紧紧搂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云映仪认得那包袱皮,正是采薇生辰时她亲手染的靛蓝花布。
采莲突然扑到云映仪脚边,从包袱中层层剥开,小心翼翼捧出一双耳坠。
“姑娘,奴婢知道阿姐已经去了,阿姐总是同我说,欠了姑娘多少的恩德,这辈子都还不清……公主将我带出戏班,还赐了奴婢银钱,奴婢葬了阿姐,求公主带我入宫,只想见您一面。”
“这是姑娘的耳坠,奴婢护得好好的……”
“人给你了。”云斐颜突然踹翻漆盘,冻疮膏瓷瓶骨碌碌滚到采莲脚边,“这丫头在的戏班子上头有人,是赵国公世子,不过管他劳什子世子,本公主才不怕,正好给你当个粗使......”
她转身疾走,发间金步摇却勾住了云映仪袖口的缠枝纹。
“殿下。”云映仪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眼眶通红:“多谢殿下,陛下和殿下的恩德,我从不敢忘……”
烛泪顺着青铜烛台蜿蜒而下,在青砖地上凝成血珀般的印子。
对上这样一双眼,云斐颜难得有些不自在,迅速将手抽了回来,“明晗,此去路途遥远,你若能活着回到大瀚,我云斐颜罩你一辈子。”
说完,云斐颜领着一群人又乌泱泱地出去,偌大的宫殿顿时显得空旷了许多。
采莲突然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阿姐说姑娘总把杏仁酥让给她,自己啃冷馒头,说姑娘为护她被嬷嬷责罚,寒冬腊月跪碎了三块瓦片......”
“阿姐说能伺候姑娘,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姑娘这样好的主子,她就是……为姑娘死了也是愿意的。”
采莲突然抓起云映仪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姑娘,我如今孤身一人,再无牵挂,只想伴着姑娘一同北上,报了姑娘的恩德……”
“若是姑娘要赶我走,我出了这宫门,便吊死在阿姐坟前……”窗外忽起闷雷,照亮采莲眼底与采薇如出一辙的执拗。云映仪望着采莲,突然觉得胸口压着千钧的重量,让她说不出话来。
“从今往后,你叫拂霜。”她脱下腕间玉镯,连带着那一双耳坠,一起塞进采莲掌心。
“我要你活得比谁都长久,替采薇看尽这人间春色,你,可愿意信我……”
跪着的人攥紧手中的东西,拜倒在地,压抑着喉咙中的哭腔:
“拂霜,谢过公主赐名,公主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