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宴结束时,已近黄昏。
应酬了一整日,容央强撑着端庄得体的微笑,一一送别宾客。
容晏心疼她,让她能偷懒便偷懒,实在不行托词去屋子里呆着,交给他处理便是。但容央只是一笑了之。
今日是她的认亲宴,北燕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自然要做到尽善尽美,不能给旁人留下半点不好的印象,免得堕了阿父的名声。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唇角始终含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连最挑剔的贵妇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去,容央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态。她扶着廊柱,指尖微微发颤。今日宴席上的明枪暗箭,太后的咄咄逼人,都耗尽了她的心力。
“央央。”容晏走过来,温暖的大手轻轻搭在她肩上,“累了吧?”
容央摇摇头,勉强笑道:“阿父不必担心,女儿没事。”
夜风拂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容央突然打了个冷战,一股熟悉的冰冷从心口蔓延开来。她脸色微变,急忙垂下眼睫掩饰——冰魄蛊竟在这时候发作了。
她赶忙同容晏告辞。
“今日忙了半天,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着……”
闻言,容晏有些担心:“我让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菜色,央央不尝尝吗?”
宽大的袖子中容央用指甲掐着掌心,面不改色地说道:“女儿若是饿了,便叫小厨房去做,阿父不必担心。”
纵然心中万般担忧,容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嘱咐她路上小心些,慢些回去。
回映月轩的路上,容央的脚步越来越慢。她感觉体内的寒气像毒蛇般游走,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拂霜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全然不知身后的小姐正经历着怎样的痛苦。
“小姐,要奴婢扶您吗?”拂霜回头问道。
“不必……”容央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先去准备热水,我想沐浴。”
待拂霜走远,容央终于支撑不住,扶着一株海棠树剧烈喘息。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树皮,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冰蓝色的纹路开始在手背上蔓延,像蛛网般狰狞。
“再坚持一下……”她对自己说,颤抖着迈开步子。
踏入寝殿的瞬间,容央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死死咬住下唇,将痛呼咽了回去。寒气在血脉中肆虐,仿佛要将她的血液都冻结。
“小姐!”拂霜惊呼着跑来,手中端着的热水洒了一地。
“出去……”容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拂霜还想说什么,却被容央凌厉的眼神制止,只得含泪退下。
房门关上的刹那,容央终于崩溃般蜷缩在地上。她的手指痉挛地抓着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蚀骨的寒意。锦被近在咫尺,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阿父……阿父……”她无意识地呢喃着,泪水刚流出就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瑟瑟发抖的身躯上。华贵的衣裙被冷汗浸透,羊脂玉簪不知何时已经脱落,青丝散乱地铺陈在地。
最痛苦的时候,容央恍惚看见谢瑶华的身影。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正温柔地向她伸出手。
她从未见过这位别人口中的瑶华大长公主,想象出来的容貌也是一片虚无的乳白色。
“娘亲……”容央颤抖着抬起手,却只抓住一片虚无。
容央虚弱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蜷缩在冰冷的地上。
艰难地爬到榻边,容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摔进锦被中。被褥上还残留着沉水香的气息,那是容晏特意命人熏的,说是有安神的功效。
夜色渐深,丞相府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容央躺在映月轩的床榻上,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紧紧攥着锦被,指节泛白,却咬紧牙关不发出一丝声响。
子时刚过,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从心口蔓延开来。容央猛地蜷缩起身子,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将自己紧紧抱住。冰魄蛊发作了——比预想的还要猛烈。
“唔……”她将脸埋进枕中,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寒气在经脉中流窜,仿佛千万根冰针在体内游走。她颤抖着伸手去够床头的药瓶,却因手臂痉挛而将药瓶打翻在地。
瓷瓶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外间的拂霜。“小姐?”
守在外间的拂霜急得团团转,闻言轻声唤道,正要推门而入。
“别进来!”容央强撑着喝止,声音却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我……我没事……”
“没有我的吩咐,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她不能让人发现。若是传到太后耳中,明日定会借题发挥。若是让阿父知道……想到容晏担忧的眼神,容央更坚定了隐瞒的决心。
寒气越发肆虐,她的唇瓣已经泛出青紫。容央死死咬住被角,冷汗浸透了寝衣。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晋王府的柴房中,独自蜷缩在角落,无人问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蛊毒终于平息。容央虚弱地睁开眼,四肢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她试图起身,却眼前一黑,又跌回榻上。
“小姐?”拂霜不知道在外等了多久,声音有些呀,她的声音再次传来,“该起了,今日还要进宫见太后……”
容央强撑着坐起:“进来吧。”
拂霜推门而入,见到容央的模样顿时惊呼:“小姐!您的脸色——”
“无碍。”容央打断她,声音嘶哑,“只是昨夜没睡好。帮我梳妆吧,记得要……庄重些。”
铜镜中的女子面色惨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拂霜心疼地为她敷上胭脂,却遮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虚弱。
“小姐,要不请个太医……”
“不必。”容央打断她,“取那件藕荷色绣银纹的衣裳来。”
更衣时,容央险些站立不稳。她扶住妆台,感觉体内的寒气仍在蠢蠢欲动。最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的指尖开始泛出诡异的僵直——这是蛊毒深入骨髓的征兆。
“小姐,时辰不早了。”拂霜忧心忡忡地提醒。
容央深吸一口气,将颤抖的双手藏入袖中:“走吧。”
刚出丞相府,便见谢同銮已在等候。他今日着一袭靛青色锦袍,显得格外庄重。见到容央,他眉头微蹙:“你脸色不好。”
“殿下多虑了。”容央勉强一笑,“只是昨夜……有些认床,且认亲宴太过忙碌,没有睡好。”
谢同銮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言,只是递过一个暖手炉:“拿着,慈宁宫阴冷。”
容央接过手炉的瞬间,谢同銮触到了她冰凉的指尖,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容央已迅速转身走向马车,背影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掩饰所有的虚弱。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容央靠在车壁上,感受着一波波袭来的寒意。她知道,今日这场鸿门宴,怕是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