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央的手指轻轻按压着江无双腿上的穴位,能清晰地感受到经脉中淤塞的气血。她取出一枚银针,在烛火上细细炙烤。
“师叔,会有些疼。”她轻声道,银针在江无双膝上三寸处稳稳刺入。
江无双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笑出了声:“比起当年断腿时的疼,这算什么?”他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容央的发顶,“你娘第一次给我施针时,手抖得跟筛糠似的,我一点没怕,她倒是先怕了......”
谢同銮不知何时已取来温水,水中漂浮的竹叶青翠欲滴。他半跪在一旁,将水碗递到容央手边,动作熟稔得仿佛早已这样做过千百次。
“南海雪莲性寒。”容央边施针边解释,“需用竹沥水调和,才不会伤及师叔的元气。”
老九不知从哪钻出来,手里捧着个陶罐:“师姐当年埋的竹沥酒!”他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顿时盈满房间,“正好拿来配药!”
师娘闻声赶来,见状眼圈又红了:“这丫头......”她颤抖着抚过陶罐上已经模糊的字迹——那歪歪扭扭的“瑶华”二字,正是谢瑶华十四岁时所刻。
容央接过酒罐,指尖沾了一点尝了尝。竹叶的清香混着米酒的甘醇,在舌尖化开一丝熟悉的甜味。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
“梨花白。”容央将瓷瓶递给师娘,“按母亲手札所载酿的,不知味道对不对。”
师娘尝了一口,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就是这味......“她一把抱住容央,“那年你娘偷喝了大半坛,醉得在梨树下跳舞,被你师祖罚抄了一百遍《清静经》。”
满屋笑声中,容央的银针已刺入第七处穴位。江无双额上渗出细汗,却始终面带微笑。谢同銮取来帕子,动作轻柔地为他拭汗。
“殿下......”江无双有些惶恐。
“七叔不必多礼。”谢同銮声音很轻,“当年若不是您为瑶华姑母挡下那一剑......”
屋外突然传来拐杖敲地的声音。独臂师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独眼中精光闪烁:“太子殿下,借一步说话。”
月色如水,两个身影站在梨树下。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正是当年谢瑶华随身佩戴的信物。
“瑶华临终前托付给我的。”他将玉佩递给谢同銮,“说若有一日,央儿遇见了真心待她的人......”
谢同銮郑重接过,发现玉佩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央”字,字迹大开大合,显然是当时容晏为容央所刻。
“我会护她一世周全。”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老人突然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你小子......”他拍了拍谢同銮的肩,“比小时候顺眼多了。”
屋内,容央正在收针。江无双的腿上扎着九根银针,每根针尾都缀着一粒珍珠粉搓成的小丸。随着她手指轻弹,珍珠粉簌簌落下,渗入针孔。
“三日一次。”她仔细叮嘱,“配合雪莲服用,半年后应该能拄拐行走。”
江无双突然抓住她的手:“丫头,你娘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长叹。
老九凑过来,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小木匣:“师姐留给你的。”匣中是一把精致的银匕首,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她那是跟我说......若有人欺负你,就用这个捅他。”
容央握着匕首,突然发现柄底刻着两个小字——“灵渊”。字迹稚拙,像是孩童所刻。
“这是......”
“咳......”谢同銮不知何时回到了门口,耳根微微发红,“少时顽劣,被你娘没收的。”
满堂哄笑声中,月光静静流淌。院中的老梨树沙沙作响,仿佛也在诉说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容央望着眼前这些与母亲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们,忽然觉得,母亲从未真正离开过。
正当屋内气氛温馨之际,院门突然被人猛地踹开!
“住手!你们要对师父做什么?!”
一道杏黄色的身影如旋风般冲进屋内,手中寒光一闪,竟是柄锋利的药锄直指容央咽喉。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杏眼圆睁,发间还沾着几片山间带回来的草叶,衣摆上满是泥渍,显然是一路狂奔回来的。
“锦瑟!”江无双急得差点从藤椅上站起来,“这是你瑶华师叔的女儿!”
锦瑟手中的药锄纹丝不动,警惕地打量着容央:“师父的腿二十年都没人能治,她凭什么一来就说能治好?”她目光扫过容央发间的海棠木簪,突然冷笑,“戴着师叔的簪子,谁知道是不是冒认的?”
老九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按住锦瑟的手腕:“丫头,把家伙放下。这位确实是......”
“我不信!”锦瑟猛地甩开老九,药锄在容央颈前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师父这些年被多少庸医骗过?上次那个说能治的,差点害得师父吐血!”
谢同銮眼神一凛,刚要动作,却被容央轻轻拦住。她直视着锦瑟充满敌意的眼睛,缓缓从怀中取出《香谱》:“这上面有我母亲的字迹,七师叔应该认得。”
锦瑟一把抢过,胡乱翻了几页,突然顿住。
“这......”锦瑟的手微微发抖。
江无双叹了口气:“锦瑟,听师父的话,把书还给人家。这位确实是瑶华师姐的女儿。”
锦瑟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松手。容央这才注意到,少女手腕上布满细小的疤痕,像是常年采药留下的痕迹。她腰间挂着个破旧的药囊,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针脚粗糙得可笑。
“你每日都去采药?”容央突然问道。
锦瑟一愣,下意识捂住药囊:“关你什么事!”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防备,“自从三年前师父旧伤发作差点......”话到一半突然哽住,眼眶通红,“我就发誓要治好师父的腿!”
屋内一片寂静。师娘抹着眼泪走上前:“这丫头......”她轻抚锦瑟乱糟糟的发辫,“是老七在山下乱葬岗捡的。那年闹瘟疫,她全家都......”
“师祖母!”锦瑟突然大喊,声音里带着难堪的颤抖,“别说这些没用的!”她猛地将《香谱》扔回给容央,“既然你说能治,那就证明给我看!”
容央接过书,发现锦瑟方才翻看的那页,正是记载治疗经脉损伤的方子。页边空白处,还留着母亲当年随手写下的笔记:“七师弟性子倔,用药需佐以蜜糖。”
“锦瑟姑娘。”容央轻声道,“能否让我看看你采的药?”
锦瑟警惕地后退半步:“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