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到,三十余盏香炉同时点燃。奇妙的是,那少女的香炉中升起的青烟,竟在空中凝成蝴蝶形状,引得满堂喝彩。
“有意思。”容央缓步下楼,来到少女面前,“这手凝烟成形的本事,西陵长公主是你什么人?”
少女揭下面纱,露出一张与阿依娜有七分相似的脸:“是我姑姑。”她直视容央眼睛,“但她犯的错,与我无关。我只想证明,西陵除了毒,也有好香。”
香道大会持续了整整七日。最终,西陵少女拔得头筹,岭南老香师与苗疆祭司分列二三。颁奖那日,容央亲自将《天香谱》交给少女:
“香道无国界。”她声音不重,却字字清晰,“希望西陵的香,从此只救人,不害人。”
少女郑重接过,突然跪地行了大礼:“容阁主,我想拜您为师。”
香炉中的余烟尚未散尽,百香楼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跪地的西陵少女身上,她脊背挺直如青竹,双手捧着《天香谱》,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容央垂眸望着她,目光如深潭般难以窥测。少女的睫毛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眼尾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与长公主那颗泪痣位置相同,却少了妖艳,多了几分稚气。
“你叫什么名字?”容央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日柔和三分。
少女肩头微微一颤:“奴......没有名字。”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容央的身影,“西陵皇室私生女,不配有名姓。”
阁内顿时响起一片唏嘘。锦瑟忍不住上前半步,却被容央一个眼神止住。
香案上的青瓷香插里,一缕残烟袅袅升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容央忽然伸手截住那缕烟,任其在掌心盘旋:“西陵有种香,叫无名香。”她掌心一合,再展开时,烟雾竟凝成花瓣状,“生于暗处,不染尘埃。”
少女瞳孔骤缩。这个“昭”字,正是西陵皇族这一辈正统的标记。
“从今日起,你叫昭离。”容央指尖轻点少女眉心,留下一抹淡淡的梨花香,“离者,丽也,明也。愿你如离火,焚尽世间浊秽,只留清香。”
昭离的眼泪终于落下,滴在《天香谱》的封面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她重重叩首,额头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弟子昭离,拜见师尊!”
容央弯腰扶她起来时,袖中金针不经意擦过昭离腕间。针尾的珍珠微微一闪——没有毒。这个认知让容央眼底最后一丝寒意消散。
“锦瑟。”
“师姐,在!”
“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以后昭离住那里。”
“再把地窖第三格的紫金炉取来。”
锦瑟瞪大眼睛:“师姐,那不是您......”
“正是阿娘亲手所传的香炉。”容央打断她,转向昭离,“今日起,它归你了。”
昭离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被锦瑟捧出来的鎏金香炉。炉身雕刻着西陵特有的火焰纹,炉脚却是北燕的雪莲图案——这分明是两国交好时的贡品,价值连城。
“师尊,这太贵重......”
“香炉如剑。”容央将炉递给她,“在乎用者之心,不在器物本身。”
昭离接过香炉的瞬间,阁外突然风起,檐角铃铛齐鸣。最奇妙的是,那些原本各自散发不同香气的铃铛,此刻竟融合成一种全新的芬芳,清冽如雪,又温暖如春阳。
“听。”容央唇角微扬,“百香共鸣。”
在场众人无不震撼。老香师们交头接耳,说这是天兆,预示香道将开新篇;年轻学徒们则满眼憧憬,恨不得自己也拜入容央门下。
只有谢同銮站在二楼回廊,看着容央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他知道,这个决定对容央意味着什么:那紫金炉是她母亲的遗物,如今传给昭离,等于承认了这位西陵弟子作为衣钵传人的身份。
暮色渐浓时,容央独自来到后院的梨树下。这里是她每逢重大决定都会来静思的地方。
“阿娘,您总说香道贵和。”她轻抚树干,声音轻得如同梦呓,“今日央央擅自做主,望您......”
“师尊。”昭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捧着两盏茶,新换的天香阁弟子服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弟子......弟子泡了雪梨茶。”
容央转身,看见少女紧张得连茶盏都在轻颤。茶汤澄澈,上面飘着两片梨花瓣,正是西陵皇室特有的“雪顶梨”。
她接过茶盏,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第一次给师父奉茶时,也是这般忐忑。茶水入口,清甜中带着一丝熟悉的苦涩——昭离竟分毫不差地复刻了她最爱的配方。
“明日寅时起床。”容央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先背《香乘》前三卷,错一字,加练一个时辰。”
昭离眼睛一亮,立刻跪地行礼:“弟子遵命!”
月光透过梨树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容央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同样满身伤痕,同样被一个温暖的师门收留。
阁楼高处,那盏猩红灯笼轻轻摇晃。灯笼下的木牌上,原本只刻着“天香阁”三个字,今夜却多了两个小字:
“昭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