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盏鎏金错银宫灯劈开夜色,云映仪深吸一口气,走入殿门。
血红织金羽缎逶迤三丈,裙摆猎猎扬起时,露出内衬玄色冰裂纹鲛绡。柔顺的三千青丝绾作惊鸿髻,九支金凤步摇振翅欲飞,额间点缀着花钿。
“这、这是......”赵萱然手中琉璃盏轰然坠地。
这匹赤焰锦是去岁番邦贡品!认出的人无不心惊……
云玦手中酒樽倾斜,琥珀浆液浸湿衣袍。自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他便再没见过云映仪。
那日在别庄,等云璟走后,云玦备车去宫中,才知道云毅在御书房足足跪了三个时辰!父王素有腿疾,云璟怎么敢让他跪那么久,还有云映仪,好歹晋王府养了她十五年,居然这么狠心,当初,他多宠爱这个妹妹……
孟书惟的指节捏得发白。
那日御前失仪,他和母亲回去被父亲好一顿训斥,母亲现在禁足在后院,父亲整日宿在姨娘院中,听信姨娘的枕边风,还给了他一顿家法……
他苍白着脸,看着那袭嫁衣般灼目的红,想到去年七夕夜他醉后戏言“你我成婚那日,仪妹妹当以云霞为裳”。此刻少女眼尾斜飞的金粉,却比当年他弃如敝履的珍珠泪更刺目。
在云映仪出现开始,云箬箬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下来过,两根手指死死揪着帕子,她盯着云映仪的双眸像是要喷出火焰来。
“福安,宣朕旨意。”
内侍总管福安诺了一声,展开手中的明黄圣旨,清了清嗓。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祖宗之鸿业,夙夜兢兢,思虑万方。”
云映仪立在阶前,面上丝毫不慌乱,垂首听清旨意的瞬间,忍不住抿了抿唇。
祖宗兄弟都埋在地下,何不为另一种承祖宗鸿业……若不是见过云璟处理政事的模样,她还真信了云璟夙兴夜寐,操劳社稷的鬼话。
殿中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圣旨上,唯有北燕使团那位面具少年的目光落在云映仪身上,指尖摩挲着腰间的一枚狼牙。
谢同銮心中暗道奇怪,这个大瀚的公主,怎会如此面熟……
明明他们不曾见过面,为何一看到这人,心中便会不由自主地亲近,觉得她面善……
谢同銮压着心中的异样,却对上云璟投在云映仪身上的视线。
两匹摸着爪子的狼对视,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今有晋王府郡主云氏映仪,秉性贞静,才德兼备,其品性高洁,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朕特封其为明晗公主,赐赤焰锦袍、金凤步摇,以示恩宠。
北燕使团远道而来,为两国之修好。朕思虑再三,特命明晗公主随使团北上,以示大翰之诚意。此行既为两国邦交,亦为公主历练之机。望公主不负朕望,以德服人,学成归来,彰显大瀚之威仪。”
“钦此——”
云映仪徐徐下拜,双手伸出举在发顶,未等到圣旨,却听见周遭坐着的官员倒吸一口凉气。
她维持着跪拜的姿势,视线中出现一只玄色锦靴。
云璟从福安手中接过圣旨,起身缓步走下台阶,苍白的指节扣着那明黄的绢布,放在云映仪手心。
“明晗公主此行,当以我大翰最尊贵的仪仗入燕。”
云璟亲手将冕冠戴在云映仪发间,垂珠相撞的脆响中,他指尖若有似无拂过她后颈,云映仪颈间忽得一痛,她明显感觉到,云璟往她后颈处放了什么东西。
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纤细的脖颈露在云璟的视线中,一只细小的白色蛊虫从她的后颈爬了进去。
云璟轻笑一声,看向云映仪的眼神越来越满意。
“毕竟......”薄唇勾起的弧度恰被冕旒遮住,云璟的声音低的只有他和云映仪能听到:“要死也得死在金玉堆里。”
云璟转身,坐回龙椅上,他击掌三声,玄甲卫抬出十口鎏金箱笼。掀开的刹那,满殿抽气声此起彼伏——
“列书经典,两百卷,丝绸罗织,三百匹,瓷器青铜,两百件……”
福安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众人神色复杂。
这哪里是去当质子的,公主和亲的嫁妆,都不一定有这些……
随着内侍总管福安高声唱礼,鎏金箱笼次第开启,殿内珠光宝气交相辉映。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最后一口箱笼中陈列的物件——十二柄镶着北燕图腾的弯刀,刀柄处皆嵌着拇指大的夜明珠,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光芒。
“这些是北燕使臣进献的贡品。”云璟指尖轻叩龙椅扶手,“朕转赠明晗公主,以壮行色。”
“明晗接旨。”
云映仪领了旨意,跪下谢恩。她抬眸看向云璟,正对上他冕旒后意味深长的目光。
“好了,入席吧,时辰也不早了,福安,传旨开宴。”
随着云璟一声令下,十二名胡旋舞姬自梁上翻落,舞到中央,水袖击打着四周的鼓面。
随着一阵悠扬的钟磬之声,宫女们身着宫装,头戴珠翠,手捧金盘,轻盈地穿梭于殿内。金盘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珍馐美味,色泽鲜艳,香气扑鼻。
几名玄甲卫抬着鎏金青铜鼎鱼贯而入,鼎中琥珀酒液翻滚。云璟执起金樽,举着酒杯遥敬拓跋钧。
云璟执起鎏金酒樽,他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杯中液体,目光扫过北燕使团席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听闻北燕陛下膝下仅有一子,惊才绝艳,乃不世之材,朕本以为今日能有幸得见......”他故意顿了顿,指尖轻叩龙椅扶手,“不料没这个缘分,看来朕准备的见面礼是用不上了。”
殿内霎时死寂。拓跋钧大笑出声。
“陛下谬赞,太子殿下不慎染了风寒,实在不宜远行。”
“左贤王,”云璟轻笑一声,“这杯酒名唤‘山河永固’,朕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