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蓉耳垂上的瑟瑟坠子突然断线,玛瑙珠子滚落在地的声音清脆得像耳光。她精心描画的远山眉皱成怪异的弧度,虎贲军的弯刀集体出鞘三寸,却在对上云映仪寒潭般的眸子时停滞半空。
“放肆!你...你竟敢......”
染着花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对上眼前女子眸中映着的血色残阳,拓跋蓉气得说不出话来,抽出身边一名虎贲军的弯刀抬手便要向云映仪刺去,围观人群中响起倒抽冷气声。
满街的驼铃齐齐暗哑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蓉儿!住手——”
云映仪和拓跋蓉齐齐抬头,赤水关长街尽头突然被劈开一道痕迹,雪色马蹄踏碎暮色而来。
那人乌发未束,三千青丝与玄色鹤氅在风里翻涌成泼墨山水,偏生唇色艳得似关外新开的曼茶罗。
“灵渊哥哥!”
拓跋蓉的惊呼裹着颤音,方才还十分嚣张的金步摇此刻蔫蔫垂在鬓边。云映仪瞳孔骤缩,这人是……灵渊公子!
云映仪对拓跋蓉观感极差,连带着对被她称作兄长的谢同銮的好感也淡了几分,禁不住腹诽。
原来面具之下,是这幅祸水模样,怪不得成天以面具掩面,估计是怕被抢去做压寨夫郎吧。
马背上的人勒缰时露出腕上九转金丝镯,映着腕间玉色竟比女子更灼目。
拂霜正要冲上前去和谢同銮说个明白,却被云映仪拽住袖子拉到身后护着,围在云映仪周围的虎贲军弯刀齐刷刷入鞘,忽地跪倒一片——
“拜见太子殿下!”
云映仪看着谢同銮下马,看着拓跋蓉扔了手中的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扑到他怀中嘤嘤哭泣,周围反应过来的路人匆匆下拜,有几个胆子大的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看,只要云映仪从头到尾都站着没动。
“灵渊公子?不,现在该称呼您为太子殿下。”她笑着将袖中的那枚玉佩藏入掌心,笑得温婉:“不知太子殿下来此有何贵干?莫非是为了给自家妹妹讨回公道?”
“太子殿下,明晗的骨头有些硬,今日不太想跪呢。”
拓跋蓉扒着谢同銮的衣服气哼哼说着什么,可谢同銮却推开了她,颇有些失魂落魄地朝云映仪走来,云映仪笑得眉眼弯弯,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心凉透顶。
“怎么?太子殿下也想拔出弯刀,在我身上捅一捅吗?”
谢同銮手中攥着只有他才看得懂的密信,指节泛白,脚上像是套了镣铐一般,迈不动步子。他试图开口,喉结却在颈项上卡顿,最终挤出的声音沙哑晦涩。
“央央,我找到你了……”
云映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后退了一步,颦着眉拦他:
“什么央央?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我是明晗,你记错了……”
谢同銮唇角扯出一丝苦笑,他怎么会记错,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心中浮起的就是这个名字。
今日他得了消息前去城主府,看到了被他派去宿州打探消息的玄一,玄一到了宿州暗访到当年那家乡绅的庄子上。
残阳像泼翻的朱砂,把宿州郊野染得血色淋漓。本该是青砖灰瓦的庄子,此刻只剩几根焦黑的梁柱支棱着,像被雷火劈碎的兽骨。烧塌的月洞门下,半幅“厚德传家”的匾额斜插在灰堆里,金漆卷曲成嘲笑的嘴。
玄一打听才知,乡绅府在操办三小姐的亲事,厨房帮工有个管事叫阿青,企图带着府上三小姐私奔,被乡绅发现后打了个半死,扔了出去。
三小姐出阁的前天深夜,阿青混乱中潜入府中,一把火将陈府烧了个干净。
“造孽啊……”挎着竹篮的老妪长吁短叹,“那夜火光照得十里外都见亮,马厩里三十六匹良驹,嘶鸣声把天都要捅破。”她枯枝般的手指向东南,“陈员外最爱的那匹照夜白,烧得只剩个银马鞍。”
玄一踩过发脆的黍米堆,忽然嗅到某种熟悉的腥甜。手指沾了一点灰烬,玄一瞳孔骤缩。
他是谢同銮身边的暗卫,各种手段见多识广,认得出这是化尸粉的痕迹,只不过时间太久几乎被雨水冲刷干净,在放火烧庄后,有人来清理过现场。
万幸陈府里当初的那个接生婆那天去了女儿家帮活,玄一不敢耽搁,带着她一路快马加鞭跑到赤水关……
谢同銮在城主府收到了谢雍的密信,言丞相找到了当初宫中为瑶华公主接生的婆子,说公主生下的是一个小女郎,肩头还有指甲大的花瓣胎记。
玄一带来的婆子言之凿凿当初为晋王妃接生的女婴身上没有任何胎记,纵然不知道云映仪肩头到底有没有胎记,谢同銮心中已然确定,她就是瑶华姑母的女儿,他的妹妹……
可如今,她眼中对自己满是嘲讽,生人勿近。
拓拔蓉扯着谢同銮的衣袖,原本嚣张跋扈的样子不复存在,眼睛茫然地看着谢同銮和云映仪。
“灵渊哥哥,你在说什么……她怎么可能……怎么会……”
谢同銮就像没有听到一般,拂开拓拔蓉的手臂,一步步逼近,目光钉在云映仪身上。
“你的名字,叫容央,是姑母刚怀上你时为你起的。”
“凤容九寰驻,清音彻未央,姑父和姑母,都希望你平安顺遂,长乐未央……”
谢同銮还在说些什么,云映仪的视线却突然变得粘稠,谢同銮那句“容央”如同淬毒的银针,刺入云映仪颅内的某处禁地。她看见谢同銮的唇仍在翕动,可那些话语全化作纷乱的雪片,在耳畔簌簌作响,听不清楚。
“你左肩上有一块花瓣状指尖大小的红色胎记……姑母的雪狼牙也在你身上……”
云映仪心中震撼不已,不自觉覆上手腕上的那枚狼牙。
他怎么知道?!
谢同銮的声音忽远忽近,“那年北燕宫变,姑母被困在皇城中,生下你之后姑母力竭,命贴身侍女带你从密道出宫,一路南下,为逃身后追兵躲进宿州的一家庄子上,成了侍马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