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同銮站在丞相府的梨树下,看着容央一招一式地练剑。春风拂过,带起一片雪白的花瓣,有几片落在她的发间,像是特意点缀的珠花。
“天气暖了,练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他突然开口。
容央收势转身,额头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殿下今日怎么来了?”
谢同銮随手摘下一片梨花瓣,漫不经心地说:“路过而已。”他走近几步,突然道:“你到上京这些时日,可曾好好逛过?”
容央一愣,摇了摇头。自从来到上京,最开始那些天待在宫里,被容晏接出来后她又几乎日日都在练武场与书房之间往返。
“今日天气正好。”谢同銮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带你去看看真正的上京。”
容央犹豫地看向一旁的苏沉璧。黑衣女子抱剑而立,难得地松了口:“去吧,练武也要张弛有度,今日不如歇歇,正好我回山里一趟,出来久了,免得师父担心。”
苏沉璧这些天一直在教她习武,住处也安排在丞相府中,偶尔她会跟自己提起谢瑶华,说些以前一起在山上时的事情,而苏沉璧和谢瑶华的师父,就在上京外的山上住着。
“师父要去拜访师祖,我也该一同去拜会……”
苏沉璧却摆了摆手,道:“不急在这一时,下次我带你同去便是。”
山上那老的小的当初知道谢瑶华的死讯后一个个都要下山为她报仇,可门派有规矩,江湖之人不能掺和朝堂之事,就连谢瑶华拜入门派,都没有用皇室的身份。
为了一名普通弟子全派下山寻仇,听起来实在不像话,被她一个个训斥了过去,这才老实了几天。
若是叫他们知晓瑶华师姐还有一个女儿在这世上,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动静。还是等她先去通口气,再领容央上山,免得吓着人家小姑娘。
“你自去便是,不必管我。”
容央拱手做礼:“是,师父。”
半个时辰后,容央换了一身鹅黄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站在府门口等谢同銮。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摆——太久没穿女装,竟觉得比布甲还不习惯。
马蹄声由远及近,谢同銮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而来。看到容央的装扮,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翻身下马:“怎么不戴我送你的那支海棠簪?”
容央下意识摸了摸发间:“太贵重了,怕弄丢......”
谢同銮轻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无妨,丢了再买就是。这个给你,待会用得着。”
容央打开锦囊,里面竟是满满一袋金瓜子。
“殿下,这......”
“嘘——”谢同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今日没有太子,只有谢灵渊带表妹逛上京。”
他扶容央上马,自己则牵着缰绳走在前面。阳光透过街道两旁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容央看着谢同銮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
第一站是城南的锦绣坊。谢同銮熟门熟路地带她穿过前厅,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小楼。
“这里是......”
“上京最好的绣娘都在此处,比宫中的还要好。”谢同銮推开雕花木门,“母后和......姑母闺阁时的衣裳,大多出自她们之手,今日带你来瞧瞧。”
屋内几位绣娘正在忙碌,见他们进来,其中一位年长的妇人突然站起身,手中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长公主殿下?”
容央怔在原地。谢同銮轻声道:“林嬷嬷,这是容家的央儿。”
老绣娘颤抖着上前,泪眼婆娑地打量着容央:“像,太像了......”她转身从柜中取出一件未完成的绣品,“这是小姐出嫁前留下的花样,说等有了女儿,要给她绣在嫁衣上......”
绣面上是一枝并蒂海棠,针脚细腻如生。容央轻轻抚过花瓣,仿佛触碰到了母亲未说出口的爱意。
离开锦绣坊时,谢同銮手中多了一个包袱。他见容央眼眶微红,故意岔开话题:“饿了吧?带你去尝上京最好吃的酥油饼。”
西市的胡记饼铺前排着长队。
谢同銮让容央在树荫下等着,自己挤进了人群。容央看着他与寻常百姓一样排队付钱的样子,不禁莞尔——这位太子殿下,此刻倒像个寻常人家的少年郎。
“趁热吃。”谢同銮捧着油纸包回来,金黄的酥油饼还冒着热气。
容央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裹着香甜的芝麻馅,烫得她直呵气。谢同銮笑着递上水囊:“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容央细算来,才发觉端午将至,上京的街道比往日更热闹,商铺门前悬挂着艾草和菖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两人沿着运河漫步,谢同銮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她,见她目光流连于街边小摊,便放慢脚步等她。
“北燕的端午,与南边不同。”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家铺子,门口摆着几口大缸,里面浸泡着各色香料,“北地干燥,端午除了驱邪避秽,还要熏香防虫。”
容央走近几步,轻轻嗅了嗅,一股清冽的香气钻入鼻尖,似松木又似薄荷,令人神清气爽。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香?”
铺子里的掌柜见二人衣着不凡,连忙迎上来:“姑娘好眼力!这是‘避暑香’,用艾叶、薄荷、冰片调制,夏日佩戴可防蚊虫,还能提神醒脑。”
谢同銮见她感兴趣,便道:“喜欢就试试。”
掌柜殷勤地取出一枚小巧的香囊,递给容央。她接过,指尖轻轻摩挲着香囊上的绣纹,忽然想起幼时在东瀚,每逢端午,府中赵嬷嬷当时还把她当成宝贝疙瘩疼爱,也会给她缝制香囊,只是用料粗糙,远不如这般精致。
谢同銮见她神色微怔,低声问:“怎么了?”
容央摇头,将香囊递还:“只是想起些旧事。”
谢同銮却已从袖中取出几枚银钱,对掌柜道:“这香囊我们要了,再包些香料,要上好的。”
容央一愣:“殿下……”
谢同銮将香囊系在她腰间,碧色的丝绦衬着裙摆,煞是好看。他低笑一声:“端午戴香囊,是习俗。”
两人沿着长街漫步,谢同銮带她去了西市的龙舟赛台。
河岸两侧早已挤满了观赛的百姓,河面上几艘龙舟蓄势待发,船头雕刻的龙头威风凛凛。谢同銮寻了一处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视野极佳,恰好能将整条河道尽收眼底。
“北燕的龙舟赛与南边不同,不单比速度,还要比‘夺标’。”他指了指远处河心悬挂的一枚金铃,“哪支队伍能抢到金铃,便是今年的胜者。”
容央倚窗望去,只见各艘龙舟上的汉子们赤着上身,肌肉虬结,船桨划破水面,激起雪白的浪花。鼓声震天,岸上欢呼如潮,她不由得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唇角微微扬起。
谢同銮侧头看她,忽然道:“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去看看。”
容央点了点头,询问道:“方便吗?”
“嗯。”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没什么不方便的,来,跟着我上观赛船。莫说看一眼,便是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只要你想看,我都带你来。”
容央心头微颤,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只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