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捋须的手微微一顿。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姑娘说的分毫不差。紫述香以紫苏叶为主料,配以甘松、零陵香、丁香、龙脑......”
他每说一味香料,容央便轻轻点头,眸中闪烁着专注的光芒。谢同銮站在一旁,看着容央侧脸在烛光下映出的柔和轮廓,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有意思,有意思……”陈老突然转身,从内室取出一个青瓷小罐,“那姑娘可识得这个?”
他揭开盖子,一股清冽中带着苦涩的幽香顿时弥漫开来。容央只轻轻一嗅,便脱口而出:“莫非这是……寒潭月!”
陈老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打翻瓷罐。他震惊地望着容央:“这香方早已失传,老朽也是偶然从一位西域商人手中购得残方,钻研十年才勉强复原。姑娘如何识得?”
容央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银铃铛,眼前浮现出晋王府那个小院。那时她为了给云毅治病,复原紫述香的香方,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医书,在一本残破的《异域香谱》上见过这个香方。
“书中见过。”她轻声道,“此香以雪莲为君,配以沉香、冰片、白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香料名几乎微不可闻。
陈老却激动地连连点头:“对对对!正是如此!”他转向谢同銮,眼中满是赞叹,“贵人带来的这位姑娘,当真是天赋异禀啊!”
谢同銮的目光始终未从容央身上移开。他看见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看见她无意识咬住的下唇,忽然很想伸手抚平她眉间那抹几不可察的忧伤。
“陈老,”他开口打断老者的滔滔不绝,“今日来是想求一味安神香,上次那种配方的就很好。”
陈老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贵人要的香早已备好。“他从柜台下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这是按您上次给的方子特制的,加了……”
“陈老。”谢同銮突然提高声音,眼神示意他噤声。
容央疑惑地抬头,却见谢同銮已经接过木匣,神色如常地道谢。她敏锐地注意到陈老欲言又止的表情,又看了看谢同銮手中那个雕工精美的木匣,心中隐约升起一个猜测。
容央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要的安神香,是给谁用的?”
谢同銮脚步微顿,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你猜。”
容央摇头:“我猜不出来。”
“是给你调的。”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苏沉璧说你夜不能寐,常常练剑到三更天。”
容央怔在原地。微风拂过,带着他衣袍上淡淡的安神香。她想起方才在香铺里,陈老说的“按您给的方子”,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心头:“那香方......”
“是你母亲留下的。”谢同銮轻声道,“母后说,瑶华姑母生前最擅长调香,这是她独创的安神方子。”
容央的指尖微微发抖。她看着谢同銮手中的木匣,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母亲留下的......为她而调的香......
谢同銮将木匣递到她手中:“试试看,和上次的有一点不一样,若不合心意,我再让陈老调整。”
容央小心翼翼地接过,轻轻打开匣盖。一股温暖柔和的香气扑面而来,像是春日里第一缕阳光,又像是母亲温柔的怀抱。她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谢谢太子殿下......”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
谢同銮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傻姑娘,跟表哥客气什么……”
容央垂着脑袋,不说话。
“陈老。”容央突然抬头,指尖还停留在青瓷小罐的边缘,“我想跟您学调香。”
香铺里霎时一静。陈老研磨香料的银匙“当啷”掉在青玉香盘上,谢同銮原本把玩着香囊的手也顿住了。
“姑娘说笑呢。”陈老干笑两声,弯腰去捡银匙,“这调香可不是闺阁绣花的消遣,光是认全三百味香料就要三年......”
“我能辨出寒潭月里用了五年陈的雪莲。”容央声音很轻,却像初春破冰的溪水,清凌凌地漫过青石板,“您方才研磨的龙脑香,是产自暹罗的冰片,带着松木气。”
“我在幼时,花了两年的时候,为了复原紫述香,认全了至少两百八十味香料,您若不信,可以考我……”
陈老花白的眉毛扬了起来。他慢悠悠直起身,从博古架深处取出个乌木匣子:“那姑娘说说,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匣子还未打开,容央已经微微蹙眉:“沉水香......但混着血竭的味道。”她突然伸手按住匣盖,“别开!这香被尸气染过,开匣要病三日。”
“啪”的一声,陈老猛地合上匣子。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微微发抖:“这是二十年前,老朽从古墓里起出的葬香......”他浑浊的眼中精光暴涨,“姑娘当真要学?”
谢同銮突然上前半步,神色难得有些严肃,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她:“容央......”
谢同銮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按住容央的肩膀:“且慢。”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容央仰头看他,只见他眉宇间凝着一丝不赞同:“拜师学艺不是儿戏,你总该先问过容相的意思。”
陈老也回过神来,连忙摆手:“是老夫冒失了。容姑娘金枝玉叶,这调香室烟熏火燎的……”他弯腰想扶容央起来,却又顾忌着礼节不敢碰她,“姑娘若真有兴趣,改日想清楚了再来不迟。”
容央跪在蒲团上没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铃铛上的纹路。香炉里的青烟在她眼前袅袅升起,恍惚间似乎看到母亲在烟雾那头对她微笑。
“我……”
“况且调香耗时费力。”谢同銮打断她,声音放柔了些,“你如今既要习武,又要学宫规,哪来的精力?”他伸手去接她手中的线香,“不如先回去想想,问问姑父的意见,拜师之事从长计议。”
陈老已经转身去收拾香案,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老朽这铺子横竖跑不了,姑娘随时来都成。”他偷瞄了眼谢同銮紧绷的侧脸,又补充道:“太子殿下说得是,这事确实该先和容相商量。”
容央终于缓缓起身,发间的白玉簪在香烟中泛着温润的光。她伸手轻轻拂过案上一个鎏金香炉。
“三日后我来。”她突然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父亲那里……我会去说。”
谢同銮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日在练武场上,她也是这样执拗地一遍遍重复同一个剑招。他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拂去肩头落着的香灰:“我陪你回去。”
走出香铺时,夕阳正好照在“陈记香铺”的匾额上。容央回头看了眼门楣上那对雕刻精细的海棠花,垂下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