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荡虎山麓,煤场门前。
陈生,王有才,宋得志气喘吁吁地从小毛驴背上翻下来,赏给坐骑一根小胡萝卜后,又顺着毛捋了好大一阵子,才让它们缓过劲儿来。
三人昨日抢购蜂窝煤后,看到很多四方县百姓喜极而泣,有感于许灵均造福大众的行为,忍不住登门拜访,希望结识这位大贤。
他们想劝许灵均出仕,去辅佐乾武帝,再造大乾,还黎民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大贤藏于深山,真是隐士风采啊。”陈生拱手,畅想道,“不知许灵均是何等英姿,他如此豪爽,让利于民,想必是个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的国字脸虬髯客吧。”
“许公子未满三十,尚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怎么就虬髯客了?你年轻时蓄胡吗?”王有才狂翻白眼,“而且,相貌是爹生娘给的,有何好在乎的?不要搞相貌歧视,我们是来请教许公子才学的,懂吗?”
陈生和宋得志看着他尖嘴猴腮满脸黑痣的丑陋容貌,若有所思。
“不要突然露出怜悯的表情啊!!!”王有才抓狂。
“就是,为啥非得是国字脸?圆脸咋了?”宋得志也是冷哼,“虽然大乾官场有个奇怪风气,在选官时,优先考虑国字脸,但我就奇了怪了,为啥长着方方正正脸的人,做人做事就一定方正?我大乾的贪官污吏,还少吗?那关县丞不也是标准国字脸!”
陈生和王有才凝视着宋得志那张超圆胖脸,默默不语。
“你们怎么突然开始盯着我的脸看?很不礼貌,懂吗?!”宋得志顿时也十分恼火。
旋即。
王有才和宋得志冷哼着对陈生评头论足:“难道你就很完美吗?一个江南小土豆,矮挫丑,成天穿着东瀛倭奴的木屐来增高,你咋不踩高跷呢?是谁去青楼被鸨母嫌丑?还被人用扫帚打了出来,居然还妄想对花魁一亲芳泽……”
“别说了!别说了!”陈生也破防了,强忍着郁闷道,“我说,哥几个怎么突然内讧了?我们是来拜见大贤的,若是被许公子看到我们彼此互揭老底的丑陋嘴脸,怕是他一怒之下就拂袖而去了。”
“罢了,回去咱们仨再好好掰扯!”
没多久,他们仨就碰到了外出采药归来的刘小别,在说明来意后,由后者带着走入煤矿场中。
“你们真是胆子大,也真是不怕死。”刘小别对读书人向来敬佩,又听说他们居然很崇拜许二哥,愈加欢喜,这才主动引路。
“咦?为何啊?”陈生不解,“我一路走来,发现很多百姓拖家带口地来投奔许先生,没啥风险啊。”
“山中有一条吊睛白额的母大虫。”刘小别忧心道,“我们采药队和狩猎队,数次深入老山林,试图将它围猎,但那家伙极其狡猾,我们只能找到狍子和小鹿的新鲜尸骸,却逮不到它。万一它出来游猎,碰上手无寸铁的村民,那可如何是好。”
“我滴龟龟。”
陈生吞了口唾沫,不免心虚:“真有老虎啊?我还以为荡虎山这名字是随口起的呢。”
“我们有三兄弟,岂怕一条大虫?”王有才色厉内荏地挺起胸膛,“诸生,勿怕,我们有浩然正气,邪祟不侵!”
刘小别:“……不是,哥们儿,你们就别硬撑面子了,我还是给你们提供一个真正能够应对老虎的法子吧。”
“哦?刘兄好人呐,但说无妨!”
宋得志拱手,感喟道:“不愧是许公子的得力干将,他有古之大贤遗风,您亦是有古之大将的忠厚!”
刘小别心花怒放,他平生第一回被读书人,而且是三个秀才级读书人夸赞,爽感是被童生级读书人夸赞的十倍,是普通的白板读书人的一百倍!
他忙道:“猛虎下山,往往是因为饥肠辘辘。但它食量有限,吃一个人便足以饱腹,所以倘若你们真的很倒霉碰上了,切勿反抗,反正你们仨铁定打不赢。就……跑。”
“跑就能活命?”陈生不解。
刘小别幽幽道:“跑得最快的俩人,能活命。剩下的哥们儿,自认倒霉吧,可将妻子交予兄弟扶养。”
陈生:“……”
王有才:“……”
宋得志:“……”
“放心吧,两位兄台,我每日绕着书院跑三圈,身体倍棒,哪怕同时照顾你俩的妻子,也不在话下!此事,愚弟义不容辞!”陈生拱手,气定神闲地道。
“滚呐!我乃山中猎户出身,八岁就能跟踪野狐三日三夜,人称‘捷足的王不留行’。陈生,你若罹难,汝妻子吾养之!保证在你去世一周年时,就让你亡魂抱上大胖儿子!”王有才傲然道,“你若还不满意,那我把你夫人站起来蹬,八年生十个,可立军令状!”
“你这孽畜,我尚未娶妻呢!再说,王不留行是啥玩意儿?”
“一味药材啊,也是我的小名儿。”
宋得志很郁闷,因为他有些跛脚,跑得最慢。
但很快,他就欢欢喜喜道:“诸君,我们是骑驴来哒。倘若真的在归去时,一阵邪风缭绕,母大虫现身,我们仅需打晕毛驴献给它就是,吃饱了它也就走了,咱们仨都可以活命。”
“宋兄大才!”
想撂蹶子的驴:“???”
一路有说有笑,他们很快就走入煤矿的定居点。
哥仨眼前一亮:
熙来攘往的村民,手中挽着沉甸甸的藤篮,里面装满煤块或药材,步履匆匆。
但干着如此重活的他们,却丝毫没有颓废之色,反倒是引吭高歌,斗志昂扬。
“都加把劲啊,兄弟们!”
“我今天挖了两车煤,准备再出把力,为许爷额外多挖一车!你们也都别丢份儿,否则岂能对得住许爷给我家老母和闺女的苞米糊糊?”
“哈哈,咱们在许爷麾下效力,只需干上两年,足够娶个漂亮媳妇了。此等恩遇,唯效死而已!”
陈生大受震撼,他所见的长工,成日里都在发牢骚,磨洋工,想方设法地混日子。
在他心中,这很寻常,毕竟无论官府还是地主,给的工薪都少得可怜,凭啥让人家出大力?
毕竟,做得多,就得吃得多。
倘若很卖力地给人干活儿,弄得饥肠辘辘,怕是最后挣的工钱都不够买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