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凉亭后,展信佳满心愧疚
懊恼着,后悔着。
怎么能去怀疑师父呢,师父现在一定很伤心吧,得找机会好好向她道歉才行…
暂时不想回园里,展信佳漫无目的的沿着御花园里闲逛着,百无聊赖踢着路边的碎石,心情沉重的思考着刚才师父说的话。
好半天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办——要去找小沈大人!
最开始小沈大人肯定在,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席的,又去了哪。
展信佳还以为自己得找半天,没想到绕着御花园才走了半圈她就在某个被假山遮挡的僻静角落槐树下看见了静坐的白衣青年。
炎夏的空气黏腻,翻涌着热浪,而风拂过又带来阵阵清爽。
青年着雪白衣袍,衣领袖口上绣着大片象征着一品文官的仙鹤祥云图腾,窄细的腰间系着苍青色的丝绦,末端坠着一块清透的碧玉。
他垂着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几缕被发冠遗漏的漆发从青年耳垂落,发丝半遮住他的侧脸,衬得人更加寂寥落寞。
时有时无的清风将他头顶的青叶吹得“哗哗”细响,叶片彼此摩挲,被风微微摇曳的树枝将光影分割,从罅隙间投下大小不一的斑驳碎光。
最后,这些破碎的光都落在他肩头发上,映在他眼角眉梢。
遥遥望去,竟像是一幅被框起来的画,叫人不忍惊扰。
韶光暂歇。
察觉到有走近的脚步,回过神来的沈肃清下意识抬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阿纸时他微微怔神,随后舒展眉眼,抿起淡笑。
“过来吧。”
在除了蝉鸣什么都听不见的盛夏晌午,他的声音格外清凌。一把好嗓子像是溅入清澈溪水中的碎冰,自带着让人能静下心的沁凉。
展信佳特别喜欢这种跟小沈大人独处时的松弛悠哉感,就好像年岁也被放缓了。
她自然而然的腻了过去。
原本是打算跟小沈大人一起吹吹风然后问他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独坐发呆的,但她刚靠坐在她身边,青年就示意她侧着枕躺在他膝上。
虽然有点疑惑,但展信佳还是照做了。
她发顶的银冠被他小心翼翼取下,墨发倾泻,青年以指代梳,修长的指节慢条斯理从她细软的发丝间穿过,一下一下轻抚着。
声音温柔得滴水。
“累了吧,要不要睡会儿,我会叫你的。”
“…不要,小沈大人,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都不知道,我刚才可帅了!”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得意洋洋,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他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好从他那里得到几句能让她尾巴翘上天的夸奖。
可沈肃清神色淡淡,笑容也十分敷衍勉强。
他眼睫低敛,甚至生硬的换了一个话题,选择性的忽视了刚才她说的话。
“嗯?不困吗。”
“小沈大人。”
看出青年的心不在焉,展信佳从他膝上直起身,十分担忧的凝视着他平静无澜的双眼。
“你今天到底怎么啦?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还是我做了什么坏事让你很生气?”
“没有。”
沈肃清抬指抚上她温软的脸颊,眸光柔和。
“阿纸很乖。”
感受到贴在她脸颊侧的温暖手掌,展信佳眨眨眼,语气更加困惑不解了。
“那你为什么看上去好难过。”
“……”
实际上沈肃清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片刻,他俯身,伸手揽过她的肩将她完整的拥抱进了怀里。
青年环抱着她,将头抵在她脖颈间。
连传来的声音也闷闷的。
“…我很担心你。”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回答,展信佳愣了愣,随后弯眸。她双手将青年埋在自己肩头的脸捧住,与他鼻尖抵着鼻尖,笑盈盈的。
她眉眼骄矜,满是自信。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可厉害了!说不定我爹都打不过我呢,毕竟他也年纪大了。”
不等青年开口,展信佳继续往下自夸。
“小沈大人我跟你说,我会的可多了。哎呀三五闲杂人等根本近不了我的身,我攻守兼备,不管是赤手空拳还是刀枪剑戟都很擅长。
你想想我们之前遇到的所有危险,有我在是不是最后都有惊无险,都能化险为夷?
杀手刺客算什么,婪疆又算什么,根本不够格跟我较量的,只要吃饱了饭,我一只手就能教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说到这里,怕小沈大人不相信,展信佳还想起身夸张幼稚的当场给他表演一番。
她有点语无伦次,也手足无措。
说到底她也只是迫不及待的想向他证明自己的厉害与强大,好让他不要再担心,不要露出现在这种光是看着就让她心碎的落寞神情。
可当她说完,青年眸底哀意却更深。
他看上去脆弱得像一张纸,脸色苍白,眉宇蹙紧,漂亮的丹凤眼颤动着粼粼波光,漆黑瞳仁清澈完整的倒映着她披着长发的身影。
贴在她脸颊侧的手往下滑落,最后握在了她肩头,他轻声开口。
“阿纸是怎么变厉害的呢。”
展信佳愣住,讷讷的回答,“嗯…因为一直跟着我爹?有些是我爹自创的招式,有些是军营里的,还有一些我自己摸索摸索也能像模像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小沈大人看上去更难过了。
沈肃清抿唇,定定望着她。
一时间空气静默得让展信佳都开始不自在,唯独微风拂过“沙沙”作响。
在她重新组织了语言打算聊点其他欢快事情的时候,沈肃清落在她肩头的手继续往下,最后执起了她的一只手,从指缝穿进,十指相扣。
他握着那只手紧紧贴在了自己脸上。
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忽然瞬间全明白了。
展信佳缓缓睁大眼睛,微微惊诧,她眼眶开始泛红,而后逐渐覆盖上一层柔软的水雾。
但她仍弯眸笑着。
只是更加慌乱的开始解释,开始找补。
“…没关系,不疼的啊,我都不太记得以前发生的事了……况且我本来就很厉害很有天赋的,有些招式一遍就学会了,没受过什么挫折磨难,这么多年也很少有人能伤到我,真的真的。”
所有人都惊叹于她高超的身手,唯独小沈大人在意她究竟是吃了多少苦才能变成现在游刃有余的样子。
就好像,她漫不经心的把已经走过的坎坷曲折当成笑话讲给他听,向他炫耀如今。
可他望着她,一字一顿认真的告诉她,这些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他很担心。
沈肃清没有再接话,只是再次将她抱紧。
他既高兴于阿纸完全有能力保护她自己,同时又控制不住的去细想这个过程中她究竟受过哪些伤,遇到过什么危险。
而后,便是无法抑制的自卑。
越是深想,越会患得患失,越发扭曲,越发控制不住的怀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