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起,轻吟浅唱伴着振剑的铮鸣在风中传得悠远,恍若一场梦。
月下,少女雪白的衣袂被风牵动着。
若薄纱的月华萦绕在她身侧,将她的剪影透上一层清辉白亮的幻光,缥缈出尘。
她眼睫都未曾掀动,仍弹着长剑,宠辱不惊。
颜霜几乎快被这诡异的场景逼疯了,神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耳道里充斥着嘈杂耳鸣。
无论她朝哪个方向逃,无论躲到哪里,少女不徐不疾的吟唱声就像来自地狱的咒语般紧紧贴着她的耳廓,如影随形,分外清晰。
惊恐间,颜霜慌不择路的闯进了一间废弃的宅子。
刚进去颜霜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空气中隐隐残余着烟熏火燎后的焦意,触目所见皆是被烈火熏黑的残垣断壁,房梁倾塌,满地碎石,丛生的杂草间这堆废墟静默矗立着。
许是错觉,她嗅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呛味。
但这怎么可能,这破地方至少荒废八九年了,就算发生过火灾也已经是旧事了。
等等,八九年前……
颜霜从未觉得自己心跳能震动得如此猛烈,呼吸一滞,简直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咙,某个瞬间,她的脑海里突兀的闪过了零碎的画面。
这个地方,她来过的…
牙齿彼此磕碰打着寒颤,双目已然猩红充血,幽邃的漆夜里,颜霜踉跄着跌跌撞撞在这间对她来说无比恐怖的宅院里寻找着出路。
不,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真的这么巧。
她在心底反复的安慰着自己,可越是往里走,记忆越清晰。
她甚至能回忆起哪个地方曾经躺着一具尸体,哪个地方曾散落着零碎的脏器,哪个地方又曾有身首异处的头颅死不瞑目的盯着她。
脚步越来越沉重,地上那些干涸发黑的污渍宛若血液般黏腻,争先恐后的贴在她鞋面上。
颜霜只感觉脑子里塞满了尖锐的异物,一炸一炸的刺得她脑仁生疼,她想要大叫,最后却只扶着墙徒劳的呕出了一滩堵在喉咙里的血块。
怪物,有怪物!!
嗡嗡作响的颅内最后只剩下这么几个令她头皮发麻的字,颤抖着手,颜霜缓缓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暗器对准了黑暗深处的角落。
虽然她什么都看不清,但她知道,那个小怪物此刻就站在那里静静的凝视着自己。
原本颜霜是不打算使用主子暂时放在她这里的暗器的,毕竟其虽杀伤威力巨大,但制作过程十分繁琐,材料更是极为稀缺罕见。
但眼下,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握紧手中的暗器,颜霜心神稍定,总算是暂时冷静了下来。
“出来。”
她话音一落,白裙的少女竟还真闲庭信步悠哉悠哉从黑暗角落里走了出来。
展信佳面不改色,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这种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蕴着冷色调的幽光,她扬起嘴角,语气仍天真无邪。
“怎么,你很害怕?”
闻言,颜霜冷笑了一声。
“我承认你的身手确实不错,但是小丫头,一直装神弄鬼可没什么用,不管你是谁,从今天开始你就只是一个死人了!”
颜霜非常确信这种暗器没有人能躲得过,毕竟她也曾亲眼看见主子使用过,哪怕隔着数十米距离都能轻松将目标的脑袋炸成一滩烂泥。
但,她还是不懂战力天花板的含金量。
看见颜霜手中的暗器,展信佳不但不惊慌,反而有点惊喜。
哎呀,她之前还有点愁没能找到这玩意呢,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上门了,真体贴。
随着颜霜按下机关,一道暗光带着石破天惊的冲击力朝着前方笔直射出,铁片尾部由于过快的速度甚至与空气摩擦出了滋啦的火花。
“嗖——!”的一声巨响。
毫不夸张的说,它的速度比之普通弓箭要快了不止两倍。
颜霜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都已经绽开了属于胜者的笑容,而当“当啷”声响起,她嘴角笑意逐渐僵硬凝固,直至变成一片狰狞的扭曲。
气氛死寂。
轻飘飘的掸去衣上细灰,展信佳眼睛都没眨一下,从容不迫以剑尖挑起那枚被拦下的铁片,少女眉宇微蹙,略有失望。
“难道之前是我太高看你们了吗?
怎么现在感觉也不是很强啊,就这玩意想拿来杀我的话果然还是有点异想天开了吧…”
回应她的是颜霜彻底崩溃的叫喊声。
展信佳嫌弃的捂了捂耳朵,一抬头,就看见女人疯了般跑进了宅院深处。
她挑眉,眸底恶趣味更深。
“如果要躲的话记得躲好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可千万别被我找到了哦~”
听着少女轻快的声,躲进某个废墟角落里的颜霜崩溃的紧捂着头,草木皆兵。
听见走廊上传来的轻盈脚步声,啪嗒啪嗒,颜霜死死咬住牙关,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得格外轻缓,生怕被外面游荡的那只小怪物抓住。
通红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废墟外,毫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而廊上的少女哼着不成调的欢快小曲,单手拖着长剑,并不锐利的剑锋在青砖地面一路拖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飞溅。
她既不离开也不进来,就在颜霜的躲藏处一直徘徊,来回巡视。
巨大的精神压力下,颜霜几欲昏厥。
眼前的场面带着浓浓的即视感,无比熟悉,九年前她也是这样与丈夫一间一间的搜索着屋子,试图找到那个藏起来的小姑娘。
而现在位置调换,自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颜霜开始后悔。
这种令她恐惧到绝望的悔意如同水浪一阵阵拍打着她的理智,她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来大盛,为什么做出那些事,到最后,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躲好了吗?我要来找你咯。”
少女含着笑意的愉悦声音再次传来。
理智崩断,超出负荷的精神只剩一团扯不开的乱麻,彻底陷入癫狂的颜霜大声叫喊的猛地从角落里窜出来,直直朝着门口的方向冲去。
身后剑影接踵而至。
被砍下的先是左腿,而后是整个右手手掌,再过了一会儿左手也掉落在地。
等颜霜像蠕虫一样痉挛着艰难挪爬到大门口时,她已经不成人形,整个人被肢解得只剩脑袋跟右腿还连接着身体,狼狈得像是一坨肉泥。
即便如此,那张已经看不清五官的血脸上依旧绽开着神志不清的笑容。
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请放过我,放过我吧……
头顶传来重物破风声,颜霜竭尽全力抬头猛地往上看去,表情抽搐,瞳孔疯狂颤动,眼珠子都因恐惧而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一块巨大的牌匾从屋檐最高处径直朝她砸了下来——
骨头断裂声、内脏挤压崩裂声、凄厉绝望的惨叫声,无数声音最后都随着牌匾坠地那一下“咚”的巨响彻底归于平静,红底金字的牌匾端端正正的立在一摊模糊的血污里。
月光下,描着金箔的“展”字熠熠生辉。
吐出叼着的杂草,展信佳收回视线转身朝后院走去,不再多看一眼。
将军府旧宅被当年那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但,枯木逢春,后院里那棵本该一并被烧成焦炭的老梨树竟然抽出了青翠的新芽。
展信佳站在树下往上望,恍若隔世。
跃上最高的那根树枝,在轻盈的晚风里,她闭着眼直直往下坠,那一瞬间,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闪现,一点点将遗忘的真相拼凑。
半空中,似乎有什么力量托举了她一下。
虽然最后还是摔在了地上,但得到了缓冲,其实并不怎么疼。
展信佳没有爬起身,而是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恹恹垂眸,孤独的躺在这片曾经充斥着欢声笑语再温馨不过的、被称之为“家”的废墟里。
许久,她翻了个身,怔怔望向头顶高悬的月亮。
有温热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落进鬓发,流入脖颈。
她弯眸,眸底水雾氤氲,半晌才颤着声喃喃开口。
你又接住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