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竹看了看递到眼前的香烟,摆手拒绝:“谢谢不会抽。”
黑衣男子拿回香烟,点燃后再次递向张竹,向上扬了两下,“一口就行,给点面子呗。”
白烟钻进张竹鼻孔,张竹嫌弃地扇了扇气味,转头咳嗽了几声。
随后他看向男子似笑非笑的表情,强迫自己接过香烟,放进口中轻轻吸上一口。
“咳咳……咳咳咳……”
烟味滑进张竹的喉咙,他一把拉出香烟,抬到黑衣男子脸前,俯身咳嗽不止。
黑衣男子爽朗一笑,接过香烟掐灭后扔进垃圾桶,呢喃着:“第一回还是抽不惯呐。”
张竹停住咳嗽,双臂靠在大腿上,垂首沉默。
这时,黑衣男子竖起大拇指放到张竹眼前,对他开口夸赞:“小伙够硬啊。”
“啊?”张竹诧异地盯着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接着说道:“孙秃子带十多号人,你一个人能把他们吓退,好小子呀。”
“孙秃……你们认识?”张竹挤了挤眼角。
“算是吧。”黑衣男子点点头。
张竹再一次挪开目光,不知该说些什么。
黑衣男子翘起二郎腿,盯着张竹的侧脸,抽了口烟道:“哎我问你,你真不怕死吗?”
张竹靠在椅上仰着头,声音有气无力:
“没什么好怕的,被人追债这么多年,带着我妈和妹妹东躲西藏花光了所有的钱,这种日子早过够了,有时候觉得活着比死了还吓人。”
黑衣男子吐出一口烟圈,注视着天花板,低喃道:“这世上还真有人连死都不怕?”
张竹面无表情,依旧沉默。
一根香烟燃尽,黑衣男子扔掉烟头,走到“五零三”病房门前,张竹也跟着黑衣男子移过眼神。
黑衣男子看到病房里,张璐怡正坐在母亲床边,轻轻抚摸着母亲蜡黄憔悴的脸颊。
“你妈什么病啊?”黑衣男子双手插兜,转头问了句。
张竹转过身子,轻轻吐出一个字:“癌。”
黑衣男子又问:“那你想没想过你死了你妈和你妹妹怎么办?”
张竹无力地摇摇头,“但我保证,即便我死了,也会让她们不受伤害。”
黑衣男子微微低头,沉思片刻后说道:“其实我能看出来,你不仅是个好儿子好哥,更有当大哥那股劲。”
“我没想过当什么大哥,只想带着我妈和妹妹过些安稳日子。”张竹冷然道。
黑衣男子淡淡地笑了笑,从张竹身前走过。
“没想过?这可是山云市,一个乱得不能再乱的地方,各路龙头老大都盘踞在这儿,没点背景的普通人别想在这儿站住脚。”
张竹抬起一边眉头,斜睨着黑衣男子,问道:“你是大哥?”
黑衣男子摇摇头,“顶多算个给别人办事的。”
张竹低下了头,再度寂然。
黑衣男子坐回张竹身边,“我可以帮你和你家人活下去,只要你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张竹眸光一瞥。
黑衣男子沉声道:
“有一份钱本来应当打在我的账户上,却被人耍了点下三滥的手段抢了去,现在怎么要都回不来。
我要你做一次要账的,帮我把钱要回来,我可以帮助你们一家活下去。”
张竹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摇头,“我说过我只想过安稳日子,不想做这些事。”
可黑衣男子却丝毫不管他说什么,摸了摸大衣内侧,拿出一张名片,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一时间还接受不了,但现在只有我愿意帮你,你好好想想吧,想好告诉我。”
名片落在张竹手上,黑衣男子起身离开。
张竹愣愣地看着黑衣男子高大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名片,拇指划过上面的一行电话号码,轻声读出名片上的名字:
“庞浩东……”
张竹毫不在意地收起名片,起身走进病房。
“妈醒了?”张竹一手握着门把手,抬眼望向病床上母亲皱巴巴的脸,苦笑道。
母亲眼中闪烁着泪光,缓缓抬起枯瘦的右手。
张竹心领神会,走到母亲身边。
“又是来要账的吧?”母亲声音嘶哑,在氧气罩下显得更加细弱。
张竹双手捧着母亲的右手,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一滴眼泪滑落在氧气罩上,母亲垂下胳膊,“你说你管妈干啥呀?妈都这样了,你带着你妹妹走,让妈死了算了……”
张璐怡再也无法忍耐,扑到母亲怀里失声痛哭。
张竹强忍泪水,重新握住母亲如枯木般的右手,安慰道:
“妈别那么说,儿子怎么能不管你呢?过几天儿子就开资了,到时候儿子再给你交住院费。”
看着母亲干瘪的双颊,和稀疏的头发,张竹抽了抽鼻涕,与母亲聊了几句后带着张璐怡离开。
走到医院门口,两人恰遇冯阎。
冯阎手提钢管走到两人面前,满脸淤青和鲜血。
“你们没事吧?我姨还好吗?”冯阎揉着淤青问道。
张竹摇了摇头,“谢谢你啊。”
冯阎抬手一扬,“哎呀当兄弟的这都小事,你们先回去吧,我得上楼找个大夫包扎一下,顺便看看我姨。”
……
中午,张竹带着张璐怡回到工地,心情沉重地忙碌了一天。
晚上,张竹回到宿舍瘫坐在床边,张璐怡也已然洗漱完毕,在床上静静躺好。
张竹抬眸望了眼对床的张璐怡,脱下迷彩服,一头倒在枕头上。
经过了这么一天,现在的张竹完全被困意裹挟,只想安稳地睡到天亮。
这时张璐怡望着天花板,轻声问了句:“哥哥累吗?”
张竹看向张璐怡,强行挤出一丝微笑,“不累。”
嘴上这么说,可他的苦闷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张璐怡表情凝重,又问:“哥,你说咱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闻言,张竹的微笑在一刹间消失,语气多了几分严肃:
“别想那些没用的,哥还在呢,快睡吧,明早起来哥去给你买好吃的。”
……
几天后的上午,张竹正自顾自地搬砖。
身后一名工人突然带来一个噩耗:“别干了孩子,收拾收拾走吧,咱老板都死了。”
张竹一愣,连忙摘下手套转身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就昨晚,咱老板喝多以后酒驾,出车祸去世的。”
张竹瞪大双眼,再次发问:“那咱工资谁给开啊?”
“工资就只能自认倒霉,咱老板所有的钱都在他媳妇跟别人跑的时候带走啦,咱老板就是因为这事才去喝酒出的车祸,这几栋楼不也烂尾了吗?”
一连串的话语如天崩般倒向张竹。
张竹慢慢蹲下,神情逐渐恍惚,在半晌的沉默后自嘲一笑,“为什么倒霉的就非得是我?”
可日子总得过。
情绪平息后,张竹回到宿舍,看到张璐怡正在收拾行李并未说什么,而是拿出蛇皮袋,蹲下和她一起收拾。
掀起枕头,那张名片赫然出现在张竹眼前,张竹拿起名片,看着上面的名字与电话号码,心里泛起阵阵犹豫。
到底要不要打给他?
这时张璐怡扛起蛇皮袋,张口问了句:“哥,咱现在还能去哪儿啊?”
张竹回过神来,手握名片插进裤兜,无奈地说道:“先去医院看看咱妈吧,剩下的哥想办法。”
就这样,张竹、张璐怡还有冯阎再一次来到了医院。
走廊的长椅上,冯阎和张竹并肩而坐。
冯阎低声问道:“现在咱该怎么办啊?”
张竹弯着身子,双手插进头发揉了揉,烦闷地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总得活着。”
“明天再说,总之你去哪我去哪,我先给我姨打壶水去。”冯阎叹了口气,走回病房。
张竹一人坐在长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地上。
瓷砖像镜子一样映出他木然的神情。
这时一名医生走来,“您是五零三患者家属吧?”
张竹急忙起身,点了点头,“我是。”
医生翻看着手中文件,说道:“上个月住院费已经用完,您去续下费用吧。”
“这……这……”张竹拍了拍空空的衣服和裤兜,结结巴巴道:
“我……我这……我现在也没有钱您通融一下呗……”
医生打量一番张竹,隔着口罩仍能看到一丝怜悯。
“患者也住这么久了,我再缓你两天,两天后要是还没法续费……那我也没办法。”医生说完转身离开。
“谢……谢谢您,谢谢您。”张竹对着医生的背影连连鞠躬。
猛然间,一阵刺耳又撕裂喉咙的声音扎进张竹耳中。
张竹赶忙跑到病房门前。
透过窗户看去,冯阎正站在床边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张竹母亲。
母亲死死攥住张璐怡的双手,满床打滚,喊声撕心裂肺:“儿子——闺女——妈疼啊……妈疼……让妈死了吧……”
张竹见状心如刀绞,泪水在顷刻间滑出眼眶。
夜深人静,三人早早睡去。
张竹却独自站在走廊尽头,双手撑在窗台上,低头看着那张名片。
思索良久,张竹还是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串号码。
少刻后,电话“嘟——”的一声拨通。
“喂,东哥,你现在在哪儿?”张竹压低声音问道。
“回头。”黑衣男子的声音在手机里和身后同时响起。
张竹回头望去,庞浩东正站在远处,挑唇浅笑看着他。
仍旧身穿黑色大衣,头戴黑色鸭舌帽。
庞浩东收起手机,带张竹一前一后地走进水房。
两人对视一眼,张竹率先开口:“我答应你帮你去要账,但你要怎么帮我一家?”
庞浩东声音低沉道:“那小子抢了我三十万,你拿回来钱我一分不要都给你。”
“好,我去办。”张竹想都没想,重重点了点头。
庞浩东眉头紧蹙,提醒道:
“你别以为这是什么简单事,要是容易现在那笔钱早就回我手里了,那小子下手贼黑,你要是死了……”
“死了算我命短,我说过我不怕,但我要是活着回来,那笔钱你必须给我!”张竹喝声打断,眼里满是决绝。
庞浩东怔怔地看着张竹。
随即欣慰一笑道:“我就知道没看错人。”
……
第二天早上,阳光打在冯阎脸上。
冯阎松开胸前双臂,揉了揉眼眶。
余光一瞥,床头柜上正放着一张皱皱的纸条。
冯阎拿过纸条一看。
上面用黑笔写着:“如果我没回来,帮我照顾好我妈和我妹妹,告诉她们我永远爱她们。”
冯阎瞬间打起精神,从床上坐了起来……
另一边,张竹早已独自一人来到庞浩东所说的公司。
张竹站在楼下,抬头望向仿佛要连成一串倾泻下来的楼窗,迈步走进大楼。
走到前台,前台女员工正端着手机一手托腮,沉醉在屏幕上。
张竹声音冰冷地问:“你们老板在几楼。”
员工头也不抬,话音模糊地回答:“四楼左拐第二个门。”
“谢谢。”张竹转身走进电梯。
电梯“叮”地一响,员工这才抬起头四下张望,疑惑问了自己一句:“诶?刚才谁上去了?”
来到门前,张竹听着门内响着阵阵喧闹,毫无顾忌地推开屋门。
屋内遍地狼藉,一群小弟正围在办公室桌前,高举啤酒仰天畅饮,声音嘈杂尖锐。
张竹扯开嗓门大喊,声音完全盖过众人:“你们谁叫二皮脸?”
刹那间,满屋的吵闹声骤停,数十只眼睛齐同看向张竹。
二皮脸坐在办公椅上面色剧变,“啪嚓”一声砸碎酒瓶,厉声喝道:“哪来的死孩崽子,我外号是你叫的啊?”
一众小弟散到两边。
张竹举步迈向二皮脸,一脸从容道:“也没人告诉我你的大名,我只能这么叫。”
“有事就站那说别动。”二皮脸喝住张竹。
张竹停在原地,面若冰凝道:“我是庞浩东东哥派来的,想让您把钱还了,您看您能不能行个方便?”
听到“庞浩东”三个字,二皮脸顿时一脸讥笑地看着张竹,“前几天他派来那个都进医院了,这今天居然又来个马仔。”
张竹一手捏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放在身前,语气平淡:“我不是东哥马仔,不过是受人之托来要钱而已。”
“你要钱我就不给!”二皮脸怒砸桌子,一脸蛮横。
张竹神色怒变,声音渐渐沉闷:“那钱本身就是你使手段抢的,你凭什么不给?”
“因为我是大哥呀。”二皮脸双手一摊。
看着二皮脸一副贱兮兮欠揍的样子,张竹把后槽牙咬得直响。
“当大哥就能为所欲为吗?”张竹握紧双拳,微微颤抖。
“还真叫你说对了,当大哥就是能为所欲为,我今天想废了你就废了你,不过我今天心情好不想动你,上去把他拖走!”
“抓紧他妈滚出去。”几名小弟骂骂咧咧地走向张竹。
“啪嚓——”
就在几人靠近张竹想要把他推出去时,张竹二话不说,抄起脚边的一个啤酒瓶,对着其中一人的脑袋砸了下去。
那人瞬间倒地,鲜红的啤酒裹住他整颗脑袋。
张竹看准时机,纵身扑向二皮脸。
一众小弟见此立马扯住张竹,对着他一顿拳脚招呼,酒瓶“呼呼啦啦”向着他头顶砸去。
没打一会儿,小弟们的动作忽然全都停住,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缓缓后退。
他们看见张竹正满头鲜血靠坐在墙上,一手勒住二皮脸,一手紧握着半截酒瓶,抵在二皮脸脖子上。
二皮脸举着双手打着哆嗦,满脸惶恐似乎在向小弟们求救。
张竹死死勒住二皮脸不放,双目寒光四射,冲着小弟们怒喝:“现在把钱给我,不给钱咱今天谁都别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