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带着赤凤令踏进宫门时,正撞见丽妃蹲在白玉阶前给小皇子赵邺系腰佩。
杏黄裙摆扫过青石砖上未干的晨露,染出片水痕。
十岁的小皇子咬着糖画,指尖黏糊糊地勾住丽妃肩头披帛,将那金线绣的并蒂莲扯得变了形。
婉宁打招呼时看到方才丽妃起身时,分明将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孩童耳垂——那处嫩肉瞬间泛起不正常的嫣红。
小皇子赵邺忽然将糖画往她跟前一递,黏稠的糖浆滴在婉宁杏红裙裾上:\"我也要画姐姐这样的疤!\"
他踮脚去够她锁骨处的金箔蝴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紫玉镯——那是丽妃上月生辰时皇帝赏的贡品。
丽妃轻笑着按住小皇子乱挥的手,葱白指尖有意无意摩挲孩童腕脉:\"殿下莫闹,长公主这是伤痕妆。\"她转头看向婉宁,\"倒是妾身愚钝,竟不知鞭痕能描成这般风雅。\"
婉宁垂眸掩住眼底寒光。
\"哦,是吗,那不如丽妃也让本宫鞭笞几下,那就也能画出这样的妆容”婉宁说着似真的要叫人送来鞭子。
“殿下真是爱说笑了”丽妃赶紧笑着推辞,见婉宁眉间依旧不愉快,赶紧转了话题说小皇子赵邺今日背的书。
十岁的小皇子将妃子杏色披帛缠在腕间,背到\"孝子之事亲也\"时,突然抓起案上杏花酥往丽妃唇边送:\"母妃先吃。\"
丽妃笑着偏头躲开,发间金步摇垂下的珍珠扫过太子鼻尖:\"殿下该唤本宫丽妃娘娘。\"
葱指捏着丝帕替他拭去嘴角糖渣,腕间翡翠镯滑落,露出截雪白手臂上新鲜的烫痕。
“这是?”婉宁有些好奇,嫔妃身上一般不会留下疤痕。
“小殿下顽皮,今日喝药时不小心打翻溅到的”丽妃笑着解释。
“哎呀,怎么还有些肿呀,还疼吗?这太医也太不负责任了,拿的雪肌膏一点效果也没有!我要治他的罪”赵邺有些心疼地捧起丽妃的手臂,作势要给她吹。
婉宁的鎏金护甲在袖中掐紧,那眼神语气……
丽妃赶紧推拒,说烫伤早就不疼了,同时让赵邺注意到婉宁。
\"我只是有些担心……姐姐要吃杏花酥吗\"赵邺看婉宁盯着自己,转移话题,他蹦下软榻,要拿杏花酥给婉宁,腰间荷包甩出几片干杏花。
“不用了,弟弟自己吃吧”婉宁俯身去捡,嗅到花片上熟悉的沉水香——这是丽妃惯用的熏衣香。
丽妃款款起身,裙摆扫过小皇子刚坐过的锦垫:\"殿下近日苦练书法,说要给长公主抄经祈福。\"
她抬手理鬓时,婉宁瞥见其袖中掉落的纸片。
“这是……”婉宁伸手要去捡。
丽妃身边的宫女连忙捡起。
“是殿下练字的废稿,本宫觉得丢了可惜,想着留起来做纪念,以后也可以时不时拿出来观看,看看哪里进步了……”丽妃笑着回道,一副很珍视自家孩子的每一份作品的模样。
而婉宁分明看到那废稿每张边角都画着歪扭的莲花。
最末一张甚至写着\"永慕\"二字,虽然很快被丽妃遮掩过去。)
\"殿下这字颇有卫夫人风骨。\"婉宁笑着将宣纸对着光,隐在纹路间的莲花水印渐渐显现——这是丽妃母家特供的御纸。
窗外忽起惊雷,赵邺吓得钻进丽妃怀里。
妃子轻拍他后背的姿势,让婉宁想起代国教坊司嬷嬷哄雏妓的模样。那染着丹蔻的指甲在后背轻轻拍打,孩童衣领下隐隐露出道红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硌出的印子。
\"前日暴雨,殿下非要去采莲。\"丽妃似有所觉地拢紧小皇子赵邺的衣襟,\"本宫拦不住,倒让殿下着了凉。\"
婉宁忽地伸手拂去赵邺肩头落花,指尖状似无意擦过那道红痕。
鎏金护甲勾出一丝金线——正是丽妃荷包上独有的捻金绣线。
“是嘛”婉宁突然觉得心口不适,她很快告辞离开。
回府路上,春桃捧出暗格里的荷包。婉宁对着烛火细看,很普通的金线,她凑近闻了闻,一股安神香的味道。
砺锋院药童阿芷也跟着嗅了嗅,眼珠突然瞪大:\"这香里掺了合欢皮!\"
婉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命人去查丽妃与小皇子赵邺。
夜雨敲窗,婉宁翻着太医院脉案。赵邺近半年来夜惊多梦的病症,恰是从丽妃接管他的膳食起。案头摆着暗卫从御膳房偷来的糖罐,罐底沉淀着可疑的褐色粉末。
松墨紧接着又呈上暗卫抄录的佛经——丽妃每月初一往护国寺捐的《妙法莲华经》,扉页朱砂批注竟与小皇子脉案上的药方字迹相同。
\"明日请赵邺来玩。\"
第二日
婉宁用鎏金镊子夹起茶盏中的浮沫,瞧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小皇子赵邺。
\"丽妃娘娘说阿姐最爱君山银针。\"赵邺将茶盏推过来时,腕间红绳缠着的翡翠莲蓬轻轻摇晃。
这正是丽妃生辰时献的佛前供品。
\"弟弟这红绳系得有些紧。\"婉宁笑着要替他松扣,指尖触到绳结处未拆的线头——这是往生结的系法。
赵邺直接抽回手腕“不麻烦姐姐了”
婉宁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收回自己的手,鎏金护甲叩在盏沿发出脆响:\"本宫倒不知,丽妃连本宫饮茶的习惯都告诉殿下了。\"
\"丽妃娘娘也是为了我好,才告知的”赵邺明显感知到婉宁的态度有些变了。
\"阿姐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婉宁拈起白子轻叩棋盘:\"殿下这棋路,倒像丽妃娘娘教出来的。\"棋子落定时惊散池中锦鲤,涟漪搅碎了水榭倒影。
池中锦鲤跃起溅起的水花打湿小皇子杏黄衣摆,露出腰间暗藏的莲花香囊——与丽妃寝殿熏炉里的一模一样。
\"听闻父皇近日咳血愈发严重。\"她突然掐碎鱼食,粉末随风飘向池面,\"太医院说...怕是熬不过今冬。\"
赵邺的手一颤,锦鲤撞翻青玉碗。碎裂声里,他蹲身去捡瓷片,稚嫩嗓音裹着水汽:\"若我能代父皇生病就好了...\"
婉宁跟着蹲下,鎏金护甲按住他渗血的手指:\"殿下可知妃嫔殉葬的规矩?\"她盯着赵邺骤然收缩的瞳孔,\"先帝驾崩时,三十八位无子嫔妃都跟着去了。\"
孩童猛地抽回手,瓷片在掌心划出更深的口子。血珠滴进池水,竟引得锦鲤发狂般撕咬:\"阿姐胡说!我问过太傅,本朝早废了人殉!\"
\"是吗?本宫可没听说,废除的应该是孕育子嗣的妃嫔不用吧,而丽妃,据本宫所知,丽妃娘娘并未孕育子嗣。\"婉宁掏出帕子替他包扎。
赵邺突然掀翻整个棋盘,倒连带着打翻旁边的鱼食罐,池中鱼在翻腾的水花中露出森白利齿。
他转身时眼底猩红,全然不似十岁稚童:\"我会求父皇废了这规矩!\"
\"你觉得父皇会同意?
赵邺瞬间沉默,他自怀中取出卷明黄绢帛:\"我若请封阿姐为摄政公主,不知可否换得丽妃娘娘安宁?\"绢帛上\"监国理政\"四字朱砂未干,显然昨夜才拟就。
婉宁有些吃惊,她重新审视这个年纪十岁的小皇子,她很怀疑之前所调查到的那些信息,或许小家伙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这有备而来的架势,不管是谁教的,还是他自己本身就会的,都不容小觑。
晚宁不由感叹皇宫里果然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呢!
护甲划过\"总领六部\"的字样,婉宁收回心绪:\"殿下可知摄政二字要饮多鸩酒?\"
\"总好过丽妃娘娘饮下殉葬的鹤顶红。\"
水榭纱幔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婉宁望着池中残荷,不管丽妃暗地里是怎么算计,至少她真的成功得到了赵邺的真心,当年若有人肯给她一线生机,她何至于在代国地牢用血刻字。
\"本宫要司礼监的誊抄权。\"她将白子嵌入黑龙眼位,\"每月十五,刑部死囚名录需过本宫朱批。\"
赵邺瞳孔微缩,指尖黑子险些坠地。这条件看似退让,实则将禁军调度与朝臣生杀尽收囊中。池鱼突然跃出水面,溅湿了绢帛上\"永宁公主\"的封号。
\"我要你承诺。\"孩童突然抓起婉宁腕间的赤凤令,\"务必保丽妃娘娘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