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刮得人脸生疼,致远却天天往村口跑。
他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大姐腊月二十五回来,二姐腊月二十六,三姐最晚,要等到腊月二十八。
\"别在那儿转悠了,\"周祈荧在院子里喊,\"过来帮我磨糯米!\"
致远不情不愿地挪过去,眼睛还不住地往村口瞟。
石磨\"吱呀吱呀\"地转着,雪白的米浆顺着凹槽流进木桶里。
他突然想起去年大姐带回来的芝麻糖,香甜酥脆;二姐捎的蜜饯果子,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去;三姐则总会偷偷塞给他一小包牛肉干,咸香有嚼劲...
\"哎哟!\"手指被石磨蹭了一下,疼得他直抽气。
\"心都飞哪儿去了?\"周祈荧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专心点!\"
终于,在致远第十次跑去村口张望时,远处出现了马车的影子。
大姐穿着崭新的绛红色棉袄,怀里抱着念安,大姐夫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大姐!\"致远欢呼着冲过去,却在离马车还有几步远时刹住了脚——大姐正用那种熟悉的、严厉的眼神看着他。
\"衣服怎么脏成这样?\"大姐皱眉,\"又去哪野了?\"
致远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点的裤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好在念安适时地\"咿呀\"了一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他抱,这才转移了大姐的注意力。
果然,大姐的行李里装着满满一匣子芝麻糖。
致远趁她不注意偷拿了两块,躲在柴房吃得满嘴留香。
第二天二姐回来时,气氛就轻松多了。
二姐一进门就捏他的脸:\"长高了啊!\"她的包袱里除了蜜饯,还有一包致远最爱的松子糖。
\"二姐最好了!\"致远嘴里塞得鼓鼓的,说话都含糊不清。
腊月二十八傍晚,三姐的马车终于到了。
致远老远就闻到了牛肉干的香味,像只小狗似的围着三姐转。
\"急什么,\"三姐笑着拍开他的手,\"先让我喝口水。\"
晚饭后,三姐神秘兮兮地把致远和两个妹妹叫到里屋:\"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油灯忽明忽暗,三姐压低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瘆人。
故事说的是一个书生夜宿荒庙,遇见美艳女子,第二天才发现那竟是个画皮鬼...
\"啊!\"小姐尖叫着钻进被窝。
致远也吓得后背发凉,但为了面子强撑着:\"都、都是假的...\"
那晚他做了整夜的噩梦,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李浮生那里上课时,连书都背得颠三倒四。
\"心神不宁。\"李浮生放下书卷,\"为何?\"
致远绞着手指,犹豫了半天才问:\"先生...这世上真有鬼吗?\"
李浮生没有立即回答。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尘。
\"我未亲见,\"他翻开书页,\"故不敢妄言。\"
这个回答让致远更加不安了:\"那...要是真遇见了怎么办?\"
李浮生合上书,目光平静:\"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致远眨眨眼,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是啊,他最多就是偷吃过几块糖,应该不算大恶吧?
\"三姐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回家的路上,他自言自语,\"我才不怕呢...\"
话虽这么说,经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他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除夕守岁,一大家子围坐在火盆旁。
大姐和二姐包饺子,三姐又讲起了鬼故事,吓得小姐直往周祈荧怀里钻。致远强装镇定,却把凳子往母亲那边挪了又挪。
\"够了,\"大姐终于发话,\"大过年的,讲这些做什么。\"
三姐吐吐舌头,转而说起在外时的趣事。
致远悄悄松了口气,接过父亲递来的热茶。
茶水温热,氤氲的雾气中,父亲的神情似乎比平日柔和许多。
午夜鞭炮声响起时,致远跟着大伙儿跑到院子里。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
他忽然觉得,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在这样温暖热闹的夜晚,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新年快乐!\"三姐往他口袋里塞了包牛肉干。
致远嚼着香辣的肉干,看着身边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严厉的大姐正轻声哄着念安;二姐帮周祈荧拢紧披肩;小姐缠着三姐要红包。
……
天还没亮,水形村就热闹起来了。
\"快!把红绸子挂正了!\"周祈荧指挥着几个帮忙的妇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今天是三丫头出嫁的日子,嫁的是隔壁县有名的木匠家。
致远踮着脚站在凳子上挂灯笼,一不小心扯歪了红绸。
四丫头在下面急得直跺脚:\"左边高点!哎呀不是那边!\"
五丫头抱着嫁妆单子跑来跑去,活像只花蝴蝶。
院子里弥漫着蒸糕的甜香和胭脂的芬芳。
三丫头坐在里屋,由村里的全福人帮着开脸。
细线在脸上绞过,疼得她直抽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新娘子别动!\"全福人按住她的肩膀,\"这眉毛得修得细细的,保管姑爷看了喜欢。\"
致远偷偷扒在窗边往里瞧,被四丫头一把拽走:\"男孩子不许看!\"
日上三竿时,迎亲的队伍到了。
锣鼓声中,新郎官一袭红袍,领着八抬大轿停在院门口。
致远挤在人群最前面,好奇地打量这个即将成为他三姐夫的男人——个子不高不矮,手掌宽大,一看就是常年做木工活的。
\"好俊的新郎官!\"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周祈荧今天穿了件崭新的靛蓝色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拉着三丫头的手,细细叮嘱:\"到了婆家勤快些...别耍小性子...\"
话没说完,嗓子就哽住了。
三丫头红着眼圈点头,凤冠上的珠串轻轻晃动。
\"娘,我会常回来看您的。\"她声音发颤,脸上的胭脂被泪水冲出两道浅痕。
最隆重的时刻到了。
四丫头和五丫头跟在后面撒花生红枣,致远则负责放鞭炮。
他紧张地点燃引线,\"噼里啪啦\"的响声惊得树上的麻雀四散飞逃。
\"傻小子!\"姐姐笑着拍他的头,\"要等新娘子上轿再放!\"
在一片欢笑和祝福声中,花轿缓缓抬起。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按照习俗,周祈荧带着四丫头、五丫头和几个近亲要跟到男方家参加婚礼。
回来时,院子里,帮忙的妇人们已经开始收拾宴席。
李浮生不知何时来了,正帮着整理散落的红绸。
致远走过去,发现先生的手异常灵巧,几下就把纠结的绸带理顺了。
一个月后的休息日,致远正在院子里练字,忽然听见门外传来马蹄声。
他跑出去一看,竟是三姐夫驾着马车来了,三姐坐在车辕上冲他们招手。
\"娘!三姐回来了!\"致远扯着嗓子喊。
周祈荧从灶房跑出来,围裙都没来得及解。
三姐跳下车,一把抱住母亲,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傻丫头,哭什么?\"周祈荧拍着女儿的背,\"受委屈了?\"
\"没有...\"三姐抹着眼泪,\"就是想家...\"
三姐夫憨笑着站在一旁,从马车上搬下个精致的木匣子:\"娘,这是给您带的红枣糕。\"
原来这次来,是要接他们去三姐夫家做客。
周祈荧推说家里走不开,让三个小的跟着去玩几天。
马车沿着官道缓缓前行,致远和两个姐姐挤在一起,兴奋得像出笼的小鸟。
马车颠簸了两个时辰才到隔壁县,致远趴在车窗上,看着陌生的景象兴奋不已。
三姐夫带他们参观他的工坊。
刨花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各式各样的木料整齐地堆放在墙角。
最让致远惊叹的是那套精巧的木工工具——锉刀、刨子、凿子,每一件都闪着温润的光泽。
\"试试?\"三姐夫递给他一个小刨子。
致远小心翼翼地推了几下,木头上立刻卷起薄如蝉翼的刨花,像金色的缎带般柔软。
晚饭是三姐亲自下厨做的,三姐夫不停地给孩子们夹菜,说起明天要带他们去县里最热闹的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