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侯府里的那段时间,宋宴白怕霍英瑶无聊,还专门为她请了一个会唱曲的名伶珠翠来陪她。
她出身贫寒,自幼同师父学唱青衣以糊口。因长相纤柔,唱着唱着就从小茶馆唱到了大点的戏台子,开始唱起了刀马旦。再后来,她就结识了宋宴白,戏路也就更大了些,自然是宋宴白肯省得去茶楼里听她的戏,又捧她,全因她会唱宋宴白母妃生前最爱听的《牡丹亭》。
二人也算得上是红颜知己了。
这不,一大早上起,珠翠就在院子里清嗓,婢女在一旁修剪着花叶,时而聊起前些日子有幸去了宫里,正巧赶上了小皇子的百日宴。皇帝老来得子,为他诞下小皇子的妃子自然是母凭子贵。
婢女同珠翠说,那天演了好几出戏,最好看的是《游园惊梦》。花神引着柳梦梅出台,去和睡梦中的杜丽娘相会。一个情深意切,一个羞怯可人,意境风流缠绵。
珠翠笑她:“那你可觉得他们比我唱得好听吗?”
婢女很是狭促的一笑,“自然是没有啦。您可还是赫赫有名的刀马旦红角儿,那些都是些小家碧玉,哪有您唱的有气魄呀!”
“哟,这是怕我骂你胳膊肘往外拐,故意捡好听的来奉承了。”
“瞧您说的,奴婢可不是那种人。再且说了,奴婢也都是跟着侯爷去见识了场面,更是为了见一见云府的那位云小姐。那日一见,果真漂亮,又高贵又年轻。要说侯爷放着那么一位美人不理睬,偏要在咱们这边放着个——”
话音犹未落,车辇停落声音传来,转头看去,果然是宋宴白回来了。
婢女便一脸慌张地让开路来,问候道:“侯爷。”又对宋宴白身后的崔熄和顾铭笑笑:“二位大人。”
宋宴白则是朝着霍英瑶的房看去。
崔熄察觉到他那说不出的落寞心情,便替他问婢女:“霍氏又睡着呢?”
婢女点头道:“这会儿是又睡下了。清晨那会儿功夫,她还是醒着的,出来赏了一阵子的话。奴婢做了些粥,她还是没胃口,几乎都没吃,过后她就回房了。”
宋宴白还在盯着窗子看,珠翠赶忙让婢女退下,转身便听见宋宴白问道:“她有没有同你说些什么?”
“还是老样子,没怎么说过话,就和半个月前刚来到这的时候一样。”珠翠媚眼一弯,笑起宋宴白,“你说你一个堂堂的淮殷侯爷,竟还这么低声下气起来了。瞧你这些日子,殷勤得很,还把我也给请来哄她了,从前怎不见你对我这样上心?”
宋宴白这才想起来要去看珠翠一眼,终于说了句还算入耳的话:“这段时间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愿意留她住在你这,我还真怕留不住她。”
“哎呦,以侯爷的本性,想来还有需要顾虑的事情么?”
“罢了,我可不是来听你揶揄我的。”宋宴白摆摆手,转身就要朝屋子里走。
不曾想珠翠喊住了他,“哎,侯爷别急着去见她,我昨晚约她一起来喝茶,她答应了的。你瞧,马上就到喝茶时间了,你去招惹她岂不是要坏了我们姐妹之间的兴致?不如择日再见,免得自找不愉快。”
宋宴白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屋内传来脚步声,他看向珠翠,珠翠同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躲到亭子不远处的花架后。见此情景,崔熄也紧随其后,生怕被来人撞见。
果不其然,从房里走出来的正是霍英瑶。
见她来了,珠翠笑眯眯的迎上来,霍英瑶刚想说话,珠翠却对她伸出食指,“嘘——”
霍英瑶不明所以,珠翠拉过她的手朝亭子处走去,指着花架上的几只鸟儿悄声说:“你看,它们是方才飞来停住的。声音过大会惊扰它们,我还在等着它们两个小东西给我唱上一曲呢。”
霍英瑶看着那两只毛茸茸的鸟儿在花架上左顾右盼,时而互啄羽翅,灵动的眼睛闪烁点点光泽。她心里喜欢,不由地笑了。
透过花架的缝隙,宋宴白见到霍英瑶的笑颜,自然是心花怒放。自打从周府带回她以来,极少能见到她的笑容。他心想着好你个珠翠,还有能耐博她一笑,怕是又要借此为机来向他邀功请赏。不过他也极为佩服珠翠,只要有人能令霍英瑶开心,宋宴白就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然而一旁的崔熄见此情景,却是心中百味杂陈。想来说一不二的侯爷竟要躲在花架后来思量个妇人,简直是笑话。打他遇见一个叫霍英瑶的女子开始,他哪里还像是高高在上的侯爷了?
这个霍英瑶,还真有些能耐。崔熄从没见宋宴白对哪个女子这般用情至深,活脱脱是被降服住了。那日从周府来了侯府,他处处巴结她,讨好她,她却不见得多领情。
迟早要出祸乱。
只是霍英瑶并不似崔熄所看见的那样铁石心肠,宋宴白虽然过于强硬蛮横,但他待她怎样,她心里的确清楚。他再如何繁忙,日日也要来见她一眼。而且,他从未对她无礼过,假设她不愿见他,他也识时务地留下几句话就离开了。渐渐地,她似乎放下了些许恨意与戒备。
霍英瑶深知,宋宴白对她的所为,无异于一场权势下的强取豪夺,然而,自来到了侯府,宋宴白竟似收敛了所有的锋芒,未曾再有半分越界的举动。大概是觉得她也跑不出他的五指山,却也绝非初见时的那般蛮横无理。
这份意外的克制让霍英瑶的心湖泛起了微妙的变化,那些本该是愤怒与不甘的涟漪,竟渐渐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所取代。
回想起往昔,她与宋宴白之间,也曾有过一段青涩而美好的时光。
也是因此,每当霍英瑶想要恨他时,那些温柔的片段便如潮水般涌来,将恨意稀释得无影无踪。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何命运要如此阴晴不定,让两个本成陌路的人纠葛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