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豪与吐人一夜的打斗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边界里散落的人们,就像是山谷间溅溅的流水,终日流淌,中途伴随着些曲折与喧闹,再平常不过。
这里尚武崇义,民风开放,为同族之间的义气拉伙打斗的事情并不少见,许多人家茶饭过后说起来,也不以为怪。
翎君治界如和风细雨,这么多年过去,各部族仍照着以往的方式过生活,不似宇族,四方的土地和部族都牢牢攥在君府手中,界中诸族都唯东宇城中的君府褚家马首是瞻。翎界里虽也有边府和府君管理边界事务,但和各族的族主相比,还是显得言轻。
翎族和宇族交好多年,终于在近日议定,向彼此开通关口。谷人通过宇族的地界,不仅能平价换到诺喑的灵草香料,还不必再忍受吐人对自家谷物的任意压价,其余各族的东西也有了流通的渠道,往来不绝,愈呈向荣之势。
紫衣从千器阁寻剑回来,若谷和余落已经将在吐人界内的见闻细细同青琳姑娘说完。
原来,吐人仗着间移术,在界中许多地方加了隐形的术阵,使界中的林木暗中移动,但肉眼看来与寻常地界无差。外人若贸然踏入,极有可能在不断移动的林子里迷失方向。
谷人难以穿过他们的地界直接同诺喑族人交换灵草,只得让他们做这中间人,自己吃着闷亏。
紫依已经在离照阁主手下见识过间移术法的厉害,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便先按捺了自己下岭同吐人谈判的想法,转头借着青琳姑娘的名,给身在东边边府镇守的三姑娘贺成依写信,而后便乖乖待在诺喑岭养息,按兵不动。
诺喑岭已经慢慢从熠君左右使夜袭中恢复过来,归于以往的平静。大家照旧料理灵草、培植香料,低头过自己的日子。
时间在这里过得如流水,哗哗地淌过去,只留下白滚滚的残影留在印象里。紫依同青琳姑娘提起魔族长殿下进入灵界的事情,青琳姑娘便照例去把守禁地的族老那里问过,又自己亲去诺喑通往人界的关口查看两遍,确定了艾狐玄不是通过诺喑岭进来。
这个消息给到紫依,紫依又陷入了困扰——一则,艾狐玄既不是从诺喑岭进来,那难道是魔族边界的结界出了问题?
二则,诺喑岭的关口没有出问题,说明覃非并不是为了给魔族开路才派遣左右使偷袭,既然如此,那覃非夜袭的目的又是什么?
宗琪一去熠界,总没有消息传来,紫依只能先处理边界的事情,于是给褚以墨传信,将诺喑岭的关口的状况报知他。
过了几日,岭下传来消息说吐人的地界出了些乱子,不是很安宁,她便知是前些天传给东边边府的信起了作用,当下收拾同青琳姑娘商量好,下岭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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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人的地界夹在诺喑族和谷人地界之间,北边的一半是山岭,南边的一半是平地,最大的吐人村落就在界内最东面的临山依水处。
在这里,青墙乌瓦覆地百亩,绿水清渠穿连人家,抬眼望去,还有几丝白娟似的薄雾浮在碧绿的东山腰上,宛若画卷。
吐人在平地耕种,在山岭间放牧,因为地界狭小,且多年来和谷族人的边界模糊,两边常常冲突。
这两个都是风气豪迈之族,动起手来一边不让另一边,久而久之,就结了仇怨,打斗不断,一度影响到了边界的和宁,因此才有去年翎君派尚纥大人来调停一事。
尚纥掌握铁军,出了名的手腕强硬,软硬兼施,好不容易让他们握手言和,安分下来,这才过了没多久,又有新的问题渐渐显现出来,譬如隐形的间移术阵,譬如宋豪和吐人的打打杀杀。
这些问题处理不好,谷人和吐人的冲突必还会再起。
覃非出关,熠族蠢蠢欲动,这个关头,翎族界内一定不能埋下不安定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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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一刻,吐人和谷人的交界的荒郊路上策马驰来两个鲜黄衣衫的女子身影。
天色被阴云掩盖着,近空拂过微风,热的。
太阳在云层后挣扎,时不时漏几丝光出来——那光锋利如剑,抬头望去,刺眼得很。
云层是可轻易刺穿的。
那两个黄衣的女子来到吐人的界前勒马,打量四周,见眼前的矮林之间夹着一条约五尺宽的路,路面铺满了车前草和蒲公英,两边粗矮稀疏的树木放眼连了一片,微一沉吟,少顷,催马入林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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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依从诺喑岭下来,步入吐人的北岭,同样遭到了间移阵法的围困。
不过她这次却误打误撞地在北岭的牧场上见到了吐人的首领。
原来,这时候宇翎两边刚通了关口,谷人可以绕道宇界获得诺喑上灵草,吐人这边的货路就冷了下来,族中对散布术阵、抬高代价之类的做法渐渐出现了观点分歧,争论不休,吵得老首领都跑到山上躲了起来。
她在间移术阵中摸索,找着找着,就到了首领的地盘。
老首领是四十上下人的模样,近八尺的身高,方形的脸,胡子短粗,眼神柔和,虽该有逾千载的岁数了,看起来却还年轻。
他穿着黑色的粗布衣衫,衣服的袖口、前襟、肩部都缀了金色的二方连续纹,仿佛是热烈的波浪在跳动。这是吐人男子之中常见的装束。
紫衣来到时他正坐在一个小屋前的木板上聚精会神地编着竹篓,长刀刮下来的竹屑打着卷,滚满了他的裤子。
屋前有几匹卸了鞍的马在低头吃草,木鞍留在马背上的磨痕在阳光下闪着光。
老首领抬头扫了来人一眼:“诺喑岭的人?”
紫依在青琳姑娘那里见过吐人首领的画像,打量过后认出他来,正中下怀,道:“原来秦老首领在这里。”
老首领手上顿了一顿,撩眼皮从她身上掠过一眼,又平淡地道:“诺喑岭中原只有一位掌事姑娘,是个不常露面的,难不成,你是君府的那位五姑娘了?”
说完,又皱眉摇头道:“不对,已经不是君府的五姑娘了,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紫衣唇角微勾,毫无波澜地道:“首领可唤我为阿梓。”
首领挑了挑眉,略略点头:“也好,那……阿梓姑娘此番来,为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