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涛带着人离去。
艾狐琰背倚树干,闲望着眉前横斜的干枝疏叶,悠悠然道:
“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无关痛痒的宇辉,你宁愿冒险,也一定要拿住了。”
言罢,意味深长地望了紫依一眼。
紫依不明所以,转动明眸,望向褚以墨。
褚以墨回视她,目光平静地闪动。
艾狐琰忽然从树干撑起身来,理了理被粗糙的树皮压皱的衣服,向两人道:
“此处萧疏寂冷,空留无益,我看,早些回去好了。”
言罢,抬脚往外走。
紫依也跟着迈出一步,被褚以墨拉住。
“我们换个方向走。”
紫依点了点头。
褚以墨领着她,往同艾狐琰相反的方向走。
“你和魔族的三殿下,交情很好吗?”紫依一面走,一面问道。
褚以墨道:“我在魔族边界领军的时候,同魔族人交过很多回手,魔君长子艾狐玄嗜血好战,其幼弟艾狐琰却与之截然相反,懂得止戈为武的道理,和我知心。后来两边议和,划定疆界,约定守则,也离不开他的推动。”
紫依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分属敌我相对的阵营,不成仇,反为友,实在难得。”
褚以墨道:“艾狐琰和我本无仇怨,只是被时势潮流裹挟,被迫站在了对立面,若从无战事,这辈子都扯不上什么关系。我们都是不愿任命运翻覆捉弄的人,事在人为,当时两边虽交锋不断,也还没到你死我活、无可挽回的地步,历经波折,好在最后边界在我们的努力下归于平和。”
紫依听着他说起这些往事,心里敬佩感慨,一时没有作声。
褚以墨说完,走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细想起来,你与熠族的君府姑娘何尝不是如此。怡若身中灼毒的时候,她念着同你的情分,愿意施以援手……我知道,你和覃彧英,和覃彧川,都是一样的磊落坦荡,只不过情势所迫,时时煎熬于两难之间。”
紫依停下了脚步。
“你是否……过于轻信于我了?”
她的眸光闪动,像粼粼闪动的水波,对着褚以墨,仿佛流露着的是弱弱摇动的期盼。
褚以墨察觉到她顿步,也停下来,转身正对着她,真诚地道:“不是轻信,紫依,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也算一起经历了很多,试想,我有幸因此穿过流言蜚语的迷雾遮罩,认识真切而清楚的你,和你站在一边,我胜世人太多。”
紫依怔了片刻,望向他的眼睛,忽然愉快地笑了。
她低头,目光落到一边吹落的发丝上,嘴角仍噙着笑。
“谢谢你,褚以墨。”
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正蔓延全身,眼前的人仿佛披着一层柔光,美好得不可名状。
宇族的长君,果然为人端正,明察秋毫,宽宏体贴,她没有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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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以墨从未见过紫依真挚一笑——粉唇淡开,皓齿展露,明眸闪动,一张典雅明丽的脸庞直似绽开的浅粉牡丹,衬得天地无颜色。
他记得她的浅笑、冷笑、假笑,这姑娘将真情实感藏得有如海深,不会轻易流露。正因如此,他觉得眼前人如今的笑容珍贵无比——她似乎正擎着伞,慢慢地从雨丝雾气中走出来了。他缓缓地看见了她的真容。
“宇辉是褚二暗人的总领,宇族使团南下翎界时,就是他奉褚二的命,引司礼与尚纥谈判,最终给你设下圈套。”
他接着道:“真相很快就能浮出水面,我相信,你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紫依反应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受宠若惊地问道:“你抓他,是为我?”
褚以墨反问道:“你跟着他这么久,不也是想要追根溯源,将这些事情追查清楚吗?”
紫依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道:“我跟着他,是因为新接到长老传来的消息,前些日子,褚二悄悄离开了边界了,我怕会生变。”
褚以墨闻之,免不得心弦一紧——
难道,外面那个同宇辉保持着联络的,真的是褚二?
紫依把头转向一边,道:
“看宇辉方才急于求死的情形,只怕他不会交代什么。我既已知当时同尚纥联络的是褚二,回明了长老,此行也算圆满了。此事关键还在尚纥身上,他一向行事谨慎,不露破绽,褚二比他,是小巫见大巫,多半不会有把柄外落,更多端详还待我入翎细查。褚以墨,你还是不要为我把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些回报渺茫的细枝末节上了。”
褚以墨蹙眉道:“可若没有他们指证,你拿什么扳倒尚纥、证明清白?”
紫依道:“你误会了,我其实无所谓什么清白不清白。”她背对着褚以墨道。
褚以墨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紫依道:“尚纥权势在手,野心勃勃,我还在幻雪山上时,他便已蠢蠢欲动,凭这一件难寻凭据的事,不见得能扳倒他。南翎之中,兽族封印依赖司祭尚氏的镇守,但有万一,整个灵界都可能万劫不复,父亲投鼠忌器,非不得已,也不会动他。怕只怕,他私心膨胀,危及大局,我因才暗里追踪,要弄明白他的动作和意图,希冀能提醒大人防范,至于翻不翻案,于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是你的父母兄姐还等着你回家。”褚以墨道。
紫依听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初回府时父亲殷切的呼唤、泛红的眼眶,不禁心里一酸,走开两步去,不能说出话来。
“你离开了这么久,他们一定也很想念你。”
紫依敛了悲色,恢复平静,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总要分清了轻重,做个取舍。”
“所以,你要舍了自己的委屈,任不明不白的罪名扣在你的头上?”褚以墨忽然语调上扬,情绪少见地显得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