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脊往下六里,山涧鸣响之处,两柄火把静燃,照亮了片许地方。
火光之下,赫然站着三个绿衣之人,为首的,正是慕平语。
左右山势略缓,放出一段还算平坦的地方,都被树影拥着,树下应该生着山姜——琪蕤闻得到身边阵阵的清香。
平地尽处便是山涧。
他们就站在水边。
“慕平语带着身边人悄悄地出去,奔着后山去的,顾不上你了。”
琪蕤回想起玉珠在耳边低低说的话。
他来这里做什么?琪蕤静悄悄地看着火光下的人影,禁不住地想。
这么晚了,什么也看不见,总不可能是来打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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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平语身边带着关,那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异样,很快有了反应,往身后望过来,眼睛冷冷的,带着杀气。
琪蕤知道他觉察了自己,扭头就跑。
黑灯瞎火的,后面紧追来的脚步如急雨落。
琪蕤顾不得分辨方向,只是本能地往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
风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冷嗖嗖的,像细针,扎进呼吸里,更是生疼。
追来的像是四足的东西,蹄劲儿猛,琪蕤跑出约二里地,狠甩不开,正分神想办法,脚上一拌,不知一头扎进什么地方,狠狠跌了个跟头。
……
黑夜似水,漫填视野,琪蕤耳边的风声乍停,左右摸索,指尖触着冰冷的石头。
暗处传来滴水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不紧不慢,比她咚咚的心跳平稳得多。
琪蕤抚着心口听外面的动静——方才绝命的追逐声仿佛被什么空间隔去一层,已然消失,耳畔唯有浅水流淌之声,中间偶夹着几声夜鸮低语,仿佛黑夜的呢喃。
这里暂时安全。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到处都是慕平语的人。
踯躅难决间,几步外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琪蕤寒毛竖起来,刹那唤剑在手,唰地一下抽出来。
浓墨一般的黑暗糊着眼睛,但琪蕤的听觉敏锐。剑指处,是结实的血肉身躯,她确信跟前站着一个人。
“什么人?”
问这话的反倒是剑尖指处的人,稳如静水的女声,低抑着,轻得像是秋叶落下,簌簌两声便没了动静。
琪蕤心下一惊,将剑抬了一抬,大约抵住的是她的心口,低声警告道:
“出声泄露我的行踪,你活不成!”
对面那人嗅到了话里的威胁意味,反而松弛了一些:
“掌祭姑娘,你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她的手掌循着感觉,握住抵在心口的剑尖。
琪蕤听到心口一跳一跳的,缩缩胀胀,手心不禁收紧。
她觉得对面都快要通过长剑,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你是什么人?”
“紫依。”
干脆利落。
“逃犯!”
“不错,外面那些东西就是奔着我来的——不过掌祭大人不要庆幸,你撞破了慕平语的秘密,他不可能放过你了。”
紫依的声音里听不出波澜。
“你错了,他在做什么,我并不知道。”
紫依反问:“那你跑什么?”
琪蕤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虽真不知慕平语具体在做什么,但确实知道他们没有在干好事,而且这件事——关乎禁忌。
慕平语只是小喽啰,他的背后,是位高权重的司祭大人!她就算有九条命,也不见得能从他手下幸存。
“我想——掌祭姑娘已经看到老家主留下来的信了吧。”
紫依的声音平平稳稳地从黑夜里传过来,琪蕤闪烁着眼睛,看不见她的脸,觉得那仿佛只是扪心的自问。
今夜的一切,都太像一场梦,残酷的梦。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道。
紫依不再掰扯,直截了当地道:
“我就是为着这个来的,尚纥巧夺家主之位,倒行逆施这么多年,我揭穿他,需要那封遗信!”
“我无法信任你,不可能把它交出。”琪蕤拒绝。
“你不需要把它交给我,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把它展开在世人面前——事情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紫依道。
“什么时机?”
“时机总会来到,我希望掌祭姑娘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外面的都是冲我来的,我走了,它们自然会散开。你现在玉山山腰,往北走,自会见到玉山阁。”
紫依说着,往外走。
琪蕤听到她步履声渐渐落下去,想要发声叫住,不知为何,话却停在喉间,迟迟没有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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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强劲的冷风呼啸着席卷而下,逆着慕平语拥来的人流的方向,声势如巨浪滚涌,撼得满林乱摇。
这么大的动静,早伏在林中等待的人并众兽当然不会不听到。
慕平语立于风中,听着满林萧瑟声动,不由得眉心拧紧。
身边的关似乎被这风声牵动着,目中燃起三点星星的暗绿的光。
手下人在耳畔低低地道:
“将军,哮山动海的鸣风术,多半就是紫依了,再拖一会儿,只怕会引人来。”
慕平语凝眉道:
“荒山野岭,她弄这么大的动静,能引出什么人来?纵有人来,这玉山迷途千错,早都晚了。”
“听风势,她朝山下去的。”
“自投罗网,”慕平语道,“照原计划,我稳住玉山阁,你带着关,一路扫下去,与家主大人接头。”
“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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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林叠嶂外,一行悄然行进的人影乍地止住了脚步,齐齐往西北面凝望。
“大人,是鸣风声。”
黑幕盖着眼前风景,一切有形物的棱角都似已消钝,只有隐隐的呼啸声,越过重山,如一圈圈金环在头顶上环绕。
泀钥凝神细听,好一会儿,耳畔仍是空空的风的嘶吼声,没有夹杂着任何别的声音。
是紫依吗?
如果是,她怎么不振动木符呢?
泀钥的心仿佛被搅乱了。
“廖叔,下边有信吗?”
廖叔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摇头道:“还没有。”
又道:“大人,这鸣风的多半是五姑娘,尚纥已经出动了,这四面又无旁人来的痕迹,别是五姑娘她故意弄大声势,要独引尚纥单挑了。”
赵叔急道:“尚纥身边圈满了猛兽,五姑娘单身前去,必定凶多吉少!”
泀钥将牙一咬,沉声道:
“这样,二位带人跟着周部司上玉山,我西去追踪紫依的行迹,若成功脱险,振木符为信。”
赵武挺身道:“尚纥此番几近倾巢出动,独大人一个必定不够,老赵同去,保五姑娘的安全!”
“不成!”泀钥连忙道,
“还是玉山平水为第一要紧,二位前辈万不可为旁分神。我率人前去接应紫依,二位务必保祭封完好。”
两边议定,分头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