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坦？算不上。总之，我这次来找你，是为了解除契约的。”
我大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着。
断裂的恶魔犄角就在我手上躺着，上面沾着不少我头顶鲜红的血。
这些都在不停警示着我，这场战斗根本拖延不得。
永生恶魔悬浮在祭坛上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
“这么多年不见，学会自残了？还说要解除契约，和恶魔做交易，你认为你还有反悔的余地吗？”
对啊，和恶魔做交易，真的有反悔的余地么？
祂不是人，是货真价实的恶魔，不只是我的臆想。仅凭两句干巴巴的话，根本不可能说服祂。
我的发间开始淌下鲜血，让我感觉有些头昏脑涨。
这是什么感觉？之前召唤恶魔的时候，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即便之前也掰断了犄角，可根本没有给我带来如此之大的痛苦。
我尽力抬头望向永生恶魔，祂鬼魂般的躯体，像融化的沥青般不断滴落，却在触地前化作幽蓝色的蝴蝶消散而去。
我知道，那是祂的能力。
只不过因为我不喜欢，我用了粉红和紫色的蝴蝶罢了。
猛然，我抬头，注意到，祂的左耳，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缺口！
在图书馆泡了这么久，我知道，无论是神还是魔，祂们都有一个无法改变的共同点。
身体上存在的小瑕疵，便是祂们的“易伤点”。
“左耳，朝祂的左耳开枪！”
我发了疯地嘶吼。
我不知道林翰能不能听到，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只知道吼着，似乎要把整个地窖的天花板给喊塌。
恶魔陡然一怒，伸出利爪朝我抓来。
同时，墙上的血字活了过来，扭曲成暗红色的锁链，牢牢捆住我的脚踝，让我无法移动半步。
这时，一连串枪声响过。
我知道，林翰还是来救我了。
那一连串的子弹穿过永生恶魔的虚影，给背后本就不稳固的石墙凿出一串弹孔。
同时，我嘶吼着用力摆动双臂，从指间凝聚出腐蚀球，用力掷了出去。
很早之前，我把这颗腐蚀球命名为“整蛊”。
整蛊在碰到恶魔鬼魂身体的瞬间发生爆炸，祂也终于发出一声闷哼。
果然，还是同样的能量，更能给祂带来伤害。
而知道枪械不能使用后，林翰抓起一把紫金爪刀，好似比那风速更快，在恶魔虚影抵达我之前，挡在了我前面，随后用力一划。
我清楚地听到“噗呲”的声音。
那是刀刃刺入身体，切切实实的声响。
恶魔吃痛后退了一大步，盘旋在我身边的虚影也随之消散。
“多谢。”
我简短地说着。
同时我发现，可能是恶魔重伤的缘故，犄角断面竟然不再冒血，我也稍稍恢复了一点神智。
但随后，整个地窖开始震动，那颗生命之石竟然碎裂！
永生恶魔已经展现了祂的真实实力，发怒了。
我们的四周开始环绕起紫色的浓雾。
我知道，那是我六百年来吸收的生命力。
现在已经全部从恶魔的体内喷薄而出！
“你凭借契约，从我这获得了六百年的生命，现在居然想打破平衡，还什么东西都不给我留！”
恶魔低吼着，凝聚出更强的力量，就要朝我们冲来。
林翰仍然牢牢护在我的身前。
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他不怕死么？
我注意到，他的身旁环绕着一团旺盛的紫色火焰，而且可以驱散周围的雾气！
果然，看到这种情况，恶魔冲刺到一半停了下来，低沉地开始冷笑：
“你体内明明也有恶魔，现在居然想做一个伪善人？”
我不懂永生恶魔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我清楚地知道，林翰不是伪善人。
“未必所有恶魔都像你一样霸道。”
我听林翰这么说着。
“不是又怎样？你知道封印我的方法吗？打败我的虚影？还是摧毁生命之石？”
恶魔癫狂地笑着，似乎一切都胜券在握。
这时，我猛然记起来了。
都不是。
封印祂的方法，早在我第一次和祂达成契约时就已经告诉了我！
恶魔犄角！
我拿起其中一只，用力扎向自己的胸口。
祂借用了我的身体，给我留下了这样一副恶魔犄角。
而如果我主动用祂的力量自残，那么这个契约关系自然就会破裂！
果然，在犄角扎在胸口中的那一刻，我注意到，永生恶魔的鬼面出现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祂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一招。
祭坛上开始流淌幽蓝色的汁液，生命之石的碎片，伴随着汁液的流动，竟然在空中震动着、完成了重构！
而这次，生命之石上面，永生恶魔的纹路淡去了几分。
“暮蝶，你...”
蓦地，我听到林翰叫了我一声。
我看到他也回过头，看着我手上的胸口。
他从胸前拿出一颗墨绿色的球体，好像是要治疗我。
可是放在我的胸口，却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也对，如果没有契约，我早就是死人了，治愈球又有什么用？
“放弃吧，杀了我，她也活不了！你来拯救你的爱人，却看着她倒在血泊中，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画面吗？”
永生恶魔最擅长散布谗言。
若不是这样，我当初也不会随意听信了祂，足足受了六百年的折磨。
听到祂这么说，林翰犹豫了。
我很清楚，他在考虑他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过不会让我死，但是现在，情况似乎已经走到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突然，他背后竟然浮起一个巨大的红色虚影。
恶魔...
他体内，真的有恶魔！
和永生恶魔寄生于我的身体，给我力量不同。
这个恶魔，似乎完全居住于他的身体内？
我不知道，只知道这团红色的虚影出现后，衬托得永生恶魔似乎都小了一圈。
“不可能...不可能！盖亚恶魔...怎么可能听你一介凡人指挥？”
我听到永生恶魔呢喃地说道。
不行。
祂还能开口，林翰还有输的可能。
这时候，我已经顾不上疼痛了。
我一步一步朝着祭坛，蠕动、爬行。
在恶魔和林翰的注视下，将最后半截犄角插入生命之石。
那块该死的石头再次碎裂。
一同碎裂的，还有那个祭坛，和整个用来召唤永生恶魔的教堂地窖。
永生恶魔在尖叫，我在流血，林翰在燃烧。
在这种混乱中，我只注意到一条赤红色的锁链，竟然勒住了永生恶魔的脖颈。
那是什么？
我不清楚。
似乎是林翰背后的红色虚影发出的。
我感觉好疼、好累、好困...
我想睡觉，但我知道，现在不能睡。
如果睡了，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即便被赤红色的锁链勒住了脖颈，永生恶魔还在挣扎，似乎不愿意就这么结束祂的恶魔生涯。
“这分明就是个强行签订的契约，你到底准备骗她到多久？”
林翰的口中，竟然不明不白出现这样一句。
“骗？我什么时候骗过她！分明是她自己不信邪，主动走进了这片丛林！
我大发善心，饶她一命，还给了她永生，为什么说是我骗她！”
永生恶魔扭曲着、嘶声反问道。
象征着祂能力的恶魔犄角，一只插在我的胸口，一只插在祂与我的唯一媒介——生命之石上。
可以说，祂的能力已然被严重削弱。
可是林翰没有回答祂的问题。
恶魔又一次癫狂了。
祂身为克拉肯村曾经无比受人信仰的神明，现在居然被这样对待。
祂不服。
所以，祂用力一挣，挣断了那赤红色的锁链。
随后祂双臂插在地上，竟然从地下唤起无数幽蓝色的尖刺！
这些尖刺，林翰周身的紫色火焰，竟然无法将其灼烧！
什么情况？
我拔掉扎在自己胸口的恶魔犄角，摇晃着站起身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恶魔已经展现了祂的第二形态，单纯一个力量象征，已经不能伤害到祂。
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祂的真实形态。
祂本就鬼魂状的躯体看起来更加透明，上半身与下半身之间的颜色界限愈发不明显。
本就尖锐的爪子，现在几乎生长到比刀刃还要锋利，只是“蹭蹭”两下，金属材质的紫金爪刀竟然被祂直接抓成了碎片。
不光如此，那些祂所召唤出来的尖刺，行进速度极快，而且越长越高。
而且在长成后，竟然化成了一簇坚韧的晶石！
晶石长成的瞬间，我听到了晶石里低沉的惨叫。
那是曾经的受害者，在临终前发出的最后一句声音。
我活得足够久，几乎是晶石刚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听出来：
最靠近恶魔本体的晶石，里面传出来的惨叫，正是我儿时的伙伴们！
他们的灵魂根本没有献祭给上帝，而是统统给了这个永生恶魔。
正因如此，祂才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才能挣脱那条赤红色的锁链。
尖刺很快就生长到了我的身边。
我已经做好，下一秒就被尖刺刺穿的准备。
但蓦然，我发现，尖刺停止了生长。
面前竟然出现了数个由碎片构成的粉红色光圈！
这是什么？
我不清楚。
以我现在破碎的身体状况，完全分析不出来场上进行的每一步。
只是浅浅看去，这东西，似乎和实验室里，奇乐天天捣鼓的那类粉红色小手雷，有点像。
她告诉我，好像是叫什么“纳米手雷”？
林翰怎么会有奇乐的东西？
我不理解。
随后，更加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我发现林翰跑了起来，身后带起了一道猛烈的飓风与闪电。
在本就正在破碎坍塌的地窖中，竟然出现了一只丰满羽翼的红色大鸟！
我在书本中看到过，这玩意叫做“凤凰”，还是四大神兽之一。
凤凰长啸一声，从低空掠过，身下竟然不断产生连锁爆炸！
爆炸所及之处，尖刺被全部处理，也让整个幽闭的地下环境变得亮堂无比。
“盖亚恶魔竟然甘心为你提供能量...天选之人么？”
永生恶魔再次发出了呢喃。
但很快，祂又有了新的动作。
祂朝我快速飞来，速度比林翰还要快上不少！
我瞳孔骤缩，明白了永生恶魔的意图。
祂认为既然处理不了林翰，那就准备拉我陪葬！
其实，林翰能救我一次，我已经很开心了。
能逃离被那些尖刺刺穿的命运，已经是我三生有幸。
我不敢奢求林翰救我更多。
于是我闭上了眼。
我压根就没准备走。
永生恶魔既然觉得是我背叛了祂，那么反正祂现在马上要死了，顺便带走我的命便是了。
可是我错了。
我低估了林翰想救我的决心。
等了足足二十秒，等我再次睁眼时，我看到周身环绕着破碎的金属护膜的林翰，正在用小刀和恶魔博弈！
这怎么可能做到！
我再也不忍心让林翰的努力白费了。
我拿起我手边仅有的武器，半截断裂的恶魔犄角，同样冲了上去。
我和林翰的小刀，同步架在了恶魔的爪子上。
“你这都没放弃我，是准备下去给我陪葬？”
我嘴中含着大量血雾，让我不得不把这些东西吐掉才能正常说话。
但我依然尽可能提起情绪地问道。
“我可不会给你陪葬。因为只有，一种结果。那便是，我们都活着出去！”
林翰咬紧牙关，我能很轻易地听出他语气中的用力。
他唤出几把全新的白色苦无，趁着恶魔腾不开手，一刀又一刀地剜着祂的躯体。
“够了！！”
恶魔猛地在自身周围迸发一道超强的冲击波，完全震退了我们俩人。
“就这样的小把戏，还想阻止我继续契约？！”
恶魔犄角和那些苦无，也不受控制地散落在一旁的地上。
随后，正当恶魔想冲过来补刀之时，地上的恶魔犄角和白色飞刀，竟然发生了融合！
我清楚地看到，刀刃上开始长出如尖锐湿疣般令人极度不适的白刺，刀身也开始发生变异。
本来散落的苦无，变成了一簇连环飞刀，长度也极大增长。
林翰眼疾手快，抓住那簇刃，朝着永生恶魔飞来的方向快速扔出。
不偏不倚地，这一下，又一次扎在了恶魔最脆弱的左耳上。
被这次攻击打到后，恶魔终于开始发出临终的惨叫，但声音却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渺小。
在祂的尖叫声彻底消失后，年久失修的教堂，已经因为我们的打斗，开始从上方坍塌，很快就要把我们埋在里面。
我最后看了一眼林翰。
他似乎真的用尽了浑身解数，全身冒着怪汗，后背的红色虚影也几近变成实体化。
不知道是不是永生恶魔死去的缘故，我感觉我的身上分外无力，就像真正的将死之人一般。
我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头，微微蠕动着嘴唇，对着林翰说道：
“林翰，谢谢。有你，真好……”
……
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发现我躺在夜空高悬的克莱德河畔上，身旁是呆坐着的林翰。
“我……我没死吗？”
我十分意外。
我这条六百年的性命，几乎完全可以说是恶魔赋予的。
为什么永生恶魔死了，我却没死？
我看向自己的左手心。
里面正紧握着一颗散发着粉红色光芒的椭圆状石头。
生命之石？
我居然在无意识期间，还把这东西给带出来了？
“疼吗？”
发现我苏醒后，林翰转过身来，温和地问着我。
“不疼。比祂活着的时候要轻松点。”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想要起身。
可这该死的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你昏迷期间，我问过芮娜了。你这是生命能量波动太剧烈了，需要一段时间休养。”
林翰的说话与呼吸间，弥漫着一股明显的铁锈味。
那是伤口带来血液的味道，更是他救了我的证明。
“那我现在，还算永生吗？”
“严格来说，永生恶魔死了，也就没有什么永生之力了。
不过祂的死亡，似乎补全了你曾缺失的另一半灵魂。
也就是说，你的精神世界恢复了完整。只要借助生命之石提供的生命能量，你依然可以维持永生。”
林翰说着。
我摸了摸头顶原本长着恶魔犄角的断面。
那里已经被新生的发丝所掩盖，几乎很难发现我曾经长有犄角的过去。
胸口的那颗心脏依旧剧烈跳动着。
这不是梦，我确实活过来了。
我有些语无伦次，喉咙间仿佛有着什么更炽热的东西在流动。
我明白了，我能活过来，根本就是他提供了生命能量的缘故。
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抓住林翰的后脑勺，强迫他和我的嘴唇相贴。
起初他很是抗拒，可慢慢就放松了下来。
几十分钟后。
我们面色潮红，互相兴奋地注视着对方的脸庞。
不一会，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了我，我竟然感觉到了害羞。
我转过头去，隔了六百年，第一次认真注视苏格兰浩瀚而美丽的星夜。
河的对岸，那些象征着诅咒、焦黑的树林早就退散而去。
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美丽繁茂的草地。
“所以，这个永生诅咒，就算是解除成功了？”
林翰询问着我。
我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穿好衣服重新站起来，这才说道：
“嗯哼，都杀了恶魔了，你还要怎么样，大英雄？”
我知道，他这人脸皮薄，经不得我这么逗他。
果不然，林翰从草坪上直起半个身体来，据理力争道：
“不能这么说，杀这个恶魔，又不是没有你的功劳……
算了，既然你醒了，我有个要求。”
“你说吧。”
“下次跑团，我要当Gm。”
“行啊，就是不知道你行不行。”
我顺势捡起一块小石子丢进河里。
泛起的不再是我小时候见到的幽蓝色涟漪，而是月光洒下，在湖面倒映出的、宛如银镜一般的皎洁波纹。
这样纯净的夜晚，足以证明，诅咒已经彻底失效了。
“不过必须我先掷骰子。”
这是跑团的老规矩了。
我想他不会拒绝我的。
“当然。”
“所以，你现在还叫暮蝶吗，柯乐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