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夏,海南。
三亚湾的晨雾还未散尽,伊莎贝拉已用匕首划开束腰的鲸骨裙撑。镶珍珠的袖剑滑入腕间时,她望着镜中金发盘成汉家妇人髻的自己——这本该是个在海南贸易公司核对香料账目的寻常清晨。
\"夫人,出事了!\"
葡籍管事撞开书房门,捧着的锡兰肉桂箱洒出半箱发霉豆蔻。他颤抖着展开被血浸透的《马六甲海图》,葡萄牙文标注的航线上画着支断箭。
\"三日前遇风暴,运暹罗大米的福船在占城失踪。\"管事喉结滚动,\"随船的...有伯爷的四弟李长山。\"
\"什么?为什么四公子会在船上?\"
管事的说:\"四公子说,读万里书,行万里船,他想去暹罗看大象……\"
\"大象……?\"好任性啊,伊莎贝拉都无语死了,你堂堂伯爷府四公子,想看大象可以和我说,我给你抓一只来啊,真是不省心,\"现在伯爷在何处?\"
\"伯爷运送流民还未回来。\"
\"备船!\"
她踢翻装着咖啡豆的橡木桶,鎏金裙裾扫过满墙航海仪器。当澳门号升起大明日月旗时,港内突然出现三艘安南哨船,一路跟了上去……
伊莎贝拉是在真腊湾找到李长山的福船的,因为那很好认,此刻的船头,这小伙子正骑在一头大象上,拼命的挥动着手中帽子。
“洋嫂子,我在这……”
“洋嫂子,你看,我有大象了!”
“洋嫂子……我遇到了风暴,大象号搁浅了,但是不要紧,你看我的大象……”
“哦,上帝啊!太丢人了!”伊莎贝拉痛苦的闭上眼睛,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根本不想认这个小叔子。
绞盘发出刺耳的呻吟,伊莎贝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澳门号的缆绳绷得像条活蛇,在咸涩的海风中划出青白痕迹。搁浅的船体下,泥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离着李长山的坐船大象号,船身倾斜的角度让桅杆上的残破旗帜耷拉成破布条。
\"左满舵!\"她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水手们赤裸的脊背在烈日下闪着油光,绳索在指间勒出血痕。李长山的船头撞上暗礁时发出的闷响,此刻正混着潮水声在耳畔回响。
腐烂的木头气味突然浓烈起来。伊莎贝拉瞥见李长山牵着大象蜷缩在船尾,帆布斗笠下露出半张被晒伤的脸。他的右手垂在舷外,随着船体晃动轻轻拍打咸涩的海水,仿佛在测算着某种命运的刻度。
当澳门号的侧舷终于擦上大象号的船帮时,她看见李长山猛地抬起头。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海风卷起他稚嫩散乱的胡须,李家最后的一个孩子也长大成人了。
\"松绳!\"她嘶吼着比划手势。水手们松开绞盘的瞬间,被拖拽的船体发出濒死的呻吟。李长山的坐船像头受伤的巨兽,挣扎着在泥沙中犁出两道浑浊的沟壑。直到最后一寸船身被拖离礁石区,伊莎贝拉才看见船底那道贯穿船舱的裂缝,海水正从裂缝中渗出,染黑了甲板上散落的鱼干。
夕阳将海面染成血色时,两艘船并排漂浮在真腊湾。
突然,远处出现了很多黑点逐渐向这边逼近,看旗帜,好像是安南的船。
四十艘安南龟船的撞角劈开浪涛。旗舰船楼升起猩红蜈蚣旗,镶金边的安南官话刺破海风:\"奉都统制阮大人令,尔等蛮夷速速缴械!\"
是安南阮家的船!
伊莎贝拉攥紧桅索跃上船首像,绣金马面裙在狂风中烈烈翻卷。她反手扯开被硝烟熏黑的大明日月旗,玄色旗面上金线绣的\"宁远伯\"三字刺痛敌将双目:\"阮文雄!你安南国二百年来受大明册封,如今连天朝旌旗都认不得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番妇!\"阮文雄从铁龟壳后探出半张脸,手中举起一把倭刀,\"你大明只认姓莫的,不认我阮、郑两家!如今这南海,认的是刀剑,不是旌旗!\"
浪峰突然托起澳门号的船体,伊莎贝拉在颠簸中瞥见底舱裂缝渗出的磷光。她假意踉跄扶住炮台,暗将燧发枪抵住腰后:\"既如此,可认得这个?\"
伊莎贝拉扣动裙下燧发枪,铅弹精准打掉了阮文雄的帽子,明军这边立刻哈哈大笑。硝烟中她用广东话夹着葡萄牙话冷笑:\"告诉你们主子,劫我夫君的船,就是与濠镜澳全体葡萄牙火枪手为敌!\"
安南阮家的领导者阮福源与葡萄牙人的关系非常好,1615年,在葡萄牙工程师还协助阮氏生产西洋铜炮。伊莎贝拉以此威胁,想吓退阮家船队。
哪只阮文雄不吃这套!
\"放箭!\"阮文雄生气的举起倭刀,二十支毒矢擦着伊莎贝拉耳畔飞过,将日月旗射成筛网。
\"好个吃里扒外的狗贼!\"伊莎贝拉用葡萄牙语厉喝,\"今日便让尔等见识,何谓大明天威!\"
她拽动暗藏的火龙旗索,十二支改良型\"火龙出水型\"火箭从烧焦的甲板下腾空。这些李长风特制的火箭以佛郎机炮为推进器,箭簇绑着猛火油与松江棉火药。当第一波火箭撞上龟船时,即燃起熊熊大火!
\"不可能!\"阮文雄看着旗舰燃起幽蓝火焰,那是磷粉混着荷兰人提供的希腊火配方,\"红毛鬼明明说......\"
“给我开炮!打这群明狗。”
大战一触即发,安南人用火炮轰,明军便用火箭还击。
湄公河入海口的水雾里飘着焦糊的血腥气。伊莎贝拉扯下染血的蕾丝袖口,将最后三支火箭插进装具。威尼斯望远镜的镜片早已碎裂,她用镶钻石的十字架反光观测敌阵——四十艘安南龟船正摆出莲花阵,船首包铁的撞角在烈日下泛着死光。
\"夫人!东侧潮汐开始转向!\"
葡萄牙舵手嘶吼着扯动缆绳,澳门号侧舷突然爆出木料碎裂的巨响。整艘盖伦船被龟船撞得倾斜,装着咖啡豆的橡木桶滚进炮舱,碾碎了最后半箱火药。
伊莎贝拉踹开滚烫的鹰炮,赤脚奔上指挥台。绣金线的马面裙被火星燎出破洞,露出内衬的锁子甲。\"升起火龙旗!\"她将发辫咬在口中,点燃的火箭引信滋滋作响,\"让这些青蛙崽子尝尝地狱之火!\"
李长山看着伊莎贝拉果敢的英姿,心生羡慕之情:“我洋嫂子好厉害啊!”
第二批十二支改良型\"火龙出水\"尖啸着扑向敌阵。安南旗舰突然撑开龟甲般的竹制护盾,却在火箭触盾的瞬间燃起诡异蓝火,竟将竹盾烧成连绵火网。风帆索具燃烧的噼啪声中,传来安南水师将领的咒骂:\"妖妇!这火为何浇不灭!\"
这当然不灭了,你见过汽油燃烧用水浇灭的?
子夜时分,澳门号的船钟突然自鸣。伊莎贝拉在底舱发现渗漏的淡水箱,咸水正腐蚀着压舱石间的铁匣。撬开匣盖时,十二门被遗忘的佛郎机炮,正静静躺在底舱淤泥中。
\"装填霰弹!\"伊莎贝拉用拉丁文混着福建话下令。当安南蛙人队潜入船底时,佛郎机炮的轰鸣震碎了月光。无数的铁砂碎片在龟船底部绽放,三十名赤膊水鬼的鲜血染红了湄公河口。
潮水突然暴涨,将燃烧的龟船残骸冲成巨大火圈。在火龙卷中央,澳门号残存的桅杆上,那面绣着葡萄牙盾徽与大明云纹的婚旗猎猎作响,映红了整个南中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