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上的寒风裹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时,柳天音忽然按住焦尾琴。她耳后鳞片泛着不自然的赤红,蛇尾扫过火山岩上凝结的冰碴:“有人用九霄宗的追魂香。”
风不寒从吞天壶里倒出半壶雪水,混着血沫的冰水在壶口凝成淡金色漩涡。壶身新蚀刻的星图正指向火山口,那里隐约可见赤霄门剑修布下的锁灵阵——三日前他们在冰川得了剑穗信物,本该直奔剑冢,却被壶中器灵躁动的混沌之气引至此地。
“少侠留步!”
沙哑如锈铁摩擦的嗓音自云端压下。黑云中探出只枯槁手掌,掌纹里蠕动着蛆虫般的血色符文。围观修士中有人惊呼:“是噬寿老魔霍千山!”
风不寒眯眼望去,但见那黑袍老者自云头飘落。他面上覆着张人皮面具,边缘处露出森森白骨,腰间悬挂的七枚铜铃随步伐叮当作响——正是百年前被九霄宗除名的客卿长老。此人专修夺人寿元的邪术,如今面具下透出的腐臭,分明是元婴修士寿元将尽的征兆。
“老朽欲求少侠写首延寿诗。”霍千山袖中伸出藤蔓般的血管,缠住风不寒脚踝,“听闻你在沧澜诗会上引动月华灌体,连合欢宗的司徒明玉都……”
柳天音的琴弦突然绷断一根。她今日换了火浣纱裁的襦裙,裙摆缀着的赤晶坠子撞在焦尾琴上,溅起的火星烧穿了霍千山半截藤蔓:“要诗便好好求,九霄宗的狗都爱趴着说话?”
霍千山面具下的眼窝腾起绿焰。他枯指轻弹,七枚铜铃化作北斗阵型罩住二人。锁灵阵中的赤霄门弟子突然抱头惨叫,周身精血顺着阵纹汇向铜铃:“小娃娃可知,上一个对老夫无礼的元婴修士,如今正挂在我洞府当灯笼?”
风不寒突然嗅到铜铃里逸出的腐草气味。那是《红尘卷》里记载的“千寿蒿”,生于万人冢上,专诱寿元将尽者癫狂。他指尖在壶身轻叩三下,昨日镇压器灵残存的《悯农》诗魄微微发烫。
“延寿诗需观人气象。”风不寒忽然盘膝坐在火山岩上,吞天壶中腾起炊烟虚影,“前辈可敢卸了面具?”
围观人群响起吸气声。有个药王谷丹修握紧传讯玉简:“霍老魔的面具连着本命魂,这书生找死!”
霍千山喉间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他枯指插入耳后裂缝,整张人皮如脱衣般剥落,露出爬满尸斑的头颅——天灵盖上嵌着三颗续命丹,丹纹已黯淡如死鱼目。
柳天音蛇尾突然绷直。她认出那些丹药的炼制手法,分明掺了妖族心头血。焦尾琴尚未抬起,风不寒已蘸着冰水在岩面落笔:“向晚意不适……”
霍千山周身血符暴涨:“你写登高诗作甚!”
“驱车登古原。”风不寒笔锋骤转,李商隐的《登乐游原》随水痕漫延。诗成刹那,火山口喷发的浓烟竟化作长安城暮色,残阳如血浸透霍千山的天灵盖。他嵌着的续命丹突然炸开,脓血顺着尸斑纹路倒流回七窍。
围观修士惊恐后退。有个赤霄门剑修突然跪地痛哭:“我的寿元…寿元在流失!”
“夕阳无限好。”风不寒写下第四句时,霍千山头顶浮现日轮虚影。那元婴老怪惨叫着想撕下诗稿,指尖却如触烙铁般腾起青烟。焦尾琴适时奏出变徵之音,将溃散的寿元锁在诗境之中。
柳天音蛇尾卷住摇摇欲坠的风不寒,发觉他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文道反噬的裂纹自指尖爬上小臂,她却故意附耳低语:“现在装柔弱晚了,李大诗人。”
霍千山的哀嚎陡然凄厉。他天灵盖上最后半颗续命丹裂开,露出丹芯里挣扎的妖族残魂——竟是三年前失踪的孔雀明王嫡女。围观妖修顿时暴动,却被诗境中的夕阳压得直不起腰。
“只是近黄昏!”
最后一笔落下,整座火山轰然震颤。霍千山七枚铜铃尽碎,北斗阵逆转着将他寿元抽向诗稿。那丹芯中的孔雀残魂突然清鸣,叼住诗稿一角投向火山口。
“文道不可辱。”
苍老嗓音自《红尘卷》中传出。书页无风自动,王维的《渭川田家》里走出个蓑衣老叟虚影——正是化身书痴老人的青玄子。他竹杖轻点,霍千山瞬间缩成核桃大小的尸丹,被收入随身酒葫芦。
柳天音突然掐紧风不寒手腕:“老东西袖口有妖神殿的黥纹。”
风不寒咳着血沫轻笑。他早注意到青玄子虚影腰间晃动的玉佩,与苏红袖妆盒上的螭纹一模一样。围观人群尚未从震撼中回神,赤霄门剑修们突然朝着诗稿跪拜:“请风先生入剑冢悟道!”
吞天壶突然发出嗡鸣。壶口星图指向霍千山殒命处,那里有团暗黄色光晕正渗入岩缝——正是土灵髓!
“前辈的酒葫芦……”风不寒突然朝青玄子虚影高喊,“可否赊我三滴?”
老叟虚影晃了晃酒葫芦,竟真有三滴琥珀色的液体落入吞天壶。壶中混沌之气触之即退,器灵童子隔着壶壁大骂:“老鬼你阴我!”
柳天音忽然拽着风不寒退后十丈。他们原先立足处裂开深坑,坑底隐约可见霍千山的洞府,门楣上刻着“夺天”二字,檐角悬挂的灯笼正是某个元婴修士的头骨。
风不寒抹去唇边血渍,在赤霄门剑修敬畏的目光中走向土灵髓。他袖中《红尘卷》微微发烫,书页悄然翻到陶渊明的《归园田居》——那是青玄子留给他的暗示:五行灵髓已得其四,只差最后的金灵髓。
柳天音的蛇尾忽然缠上他腰间。她指尖抚过吞天壶新生的星图,声音比火山灰还轻:“器灵在模仿你的字迹。”
风不寒低头望去,壶身某处混沌铭文竟化作“夕阳无限好”的残句。他忽然想起霍千山被收走前怨毒的眼神,那老魔洞府里飘出的腐朽气息,分明带着九霄宗紫焰心火的味道。
西北天际忽然亮起金乌旗。柳天音焦尾琴横扫,奏出的音障却被飞舟撞出裂痕。风不寒将土灵髓收入壶中,星图光束直指赤霄剑冢方向。
“该去会会故人了。”他蘸血在岩面写下半句“长河落日圆”,诗境裹住二人化作流光。赤霄门长老们追着诗韵残痕叩拜时,最后一线暮光正掠过霍千山洞府中某具棺材——棺盖上赫然刻着风九霄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