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秀兰晃头,男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此刻疼出了冷汗,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衬得她皮肤更加苍白。
头发凌乱的披在肩上,几缕发丝站在额头,格外憔悴。
“家里没米下锅了,我不想饿着孩子……”
到这,她看见男人通红的眼睛,没继续往下说。
孙毅扬看着后院这颗大榆树。
这两年生意越来越差,家里最困难时,只能扒树皮来吃。
现在后院儿的大榆树,树皮都被扒了个光秃。
估计老婆是想剥树干上的皮,搭梯子时摔了下来。
孙毅扬忽然想起了早上从家里带走的那块干粮。
想到拿走钱没先去锅里看看,反倒出门儿时三口两口就造了个精光,顿时气得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闺女看着呢,你这是做啥!”
老婆扯住他的胳膊,孙毅扬挣脱后,就直接将她抱到床上。
“家里没吃的,咋不跟我说。”
李秀兰看着他,沉默半响才道:“说了,又有啥用。”
这话是带着怨气的。
可是看到男人刺痛的表情,她抿了抿嘴,又有些后悔。
撩开额前几缕发丝,李秀兰又垂头,叹了口气:“你是当家的,现在你要挣钱,不管真假,出去也得有力气。”
“屁话!”
谁知,孙毅扬却是咬着牙:“你跟娃要是饿死了,我吃饱有啥用!”
李秀兰抬起头定定望着他,她清楚,自家男人从来不会说漂亮话的。
以前过日子,嘴里也很少能冒出几句中听的。
可是半响,她眸中的亮色又暗淡下去:“是在外头和谁学的?”
“学啥?”
孙毅扬没听明白,但他眼下也没心思磨牙,给她脚踝处涂上药水,就蹲下摸着女儿脑袋:“小玲,照顾好你妈。”
“嗯。”
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才发现,这张本该粉嘟嘟的小脸上,几乎没了肉。
她的母亲也是一样。
深吸口气,孙毅扬迅速走到前院,把捞到的海货取出一些,拎到厨房。
他特意挑了条最肥美的大鱼,约莫有二斤多重,还扔出那唯一一只、个头儿不小的螃蟹。
然后抄起菜刀,往鱼头上一拍,这条活蹦乱跳的黄花鱼就不再扑腾。
孙毅扬的厨艺不算多好,不过眼下也不是挑口的时候,再者说80年代的穷村子,也没后世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调料。
也就是取来没喝完的几两酒,去去腥,在放点葱姜大料。
即便如此,一锅鱼汤炖出来后,香味仍然弥漫在整个房子。
包括那只用帘子隔开,蒸熟的螃蟹,也散发着鲜美无比的气味。
房间中,女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声对李秀兰道:“妈妈,好香啊,你闻没闻到……”
她还以为是闻错了。
然而,她母亲也没强多少,俏脸上满是错愕:“你也闻到了?”
李秀兰也以为是饿出了幻觉。
而当孙毅扬端着一锅香喷喷的鱼汤,外加红彤彤的螃蟹,推门而入时,母女俩都错愕的愣在当场。
只不过,咽口水的声音还是很老实的响了起来。
“……你去捞鱼了?”
“嗯,给你们吃顿好的。”
谁知,李秀兰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而是将目光从鱼汤上挪开,盯着男人皱眉:“这么大条鱼,你拿到镇上卖了,能换不少钱,也能换些粮食多吃几天,你就这么给炖了?!”
孙毅扬看她肉痛的模样,不仅不生气,反倒笑出了声,给母女俩看的明明奇妙。
他没解释,先舀了碗汤,端给女儿,然后迅速出屋,将那筐海货抱进了屋。
两女只听到‘哐当’一声,满箩筐的鱼虾,还十分有活力的扑腾着,奋力试图往外跳。
这回,李秀兰憋了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
“这、这是你捞的?”
孙毅扬乐道:“我倒是想抢,关键去谁家能抢这么多。”
“哇,爸爸真厉害!!”
小丫头连汤都顾不上喝了,赶紧跑过来,抱住爸爸的大腿。
这一刻她觉得,小时候那个高大温柔,又有本事的爸爸,似乎回来了。
“等吃完了饭,下午我就把东西拿到镇上卖了。”
说着,他端着鱼汤,坐在床边,舀起一勺细心地吹了几口,送到妻子嘴边:“慢点儿喝,小心有刺。”
李秀兰怔愣着,听话的张口。
当那勺味道不算多好的鱼汤,扩散在味蕾,回味却无比甘甜。
接着,第二勺,第三勺……
喂着喂着,忽然几滴液体落在了碗里。
抬头看去,妻子的眼眶不知何时红了,颤抖的咬着唇,正发出压抑的抽泣。
在孙毅扬疼惜的帮她擦眼泪时,她握住了男人那只粗糙的手。
“当家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信你。”
“你要是明天就变回原样儿,那我宁可你昨天就把我卖了……”
孙毅扬放下碗,将她搂在怀里。
“老婆,你再信我一回,以后我豁出命去,也不会让你们娘俩吃苦了。”
母亲的呜咽声中,孙小玲看着她们,悄悄吐了吐舌头。
然后端着碗,蹑手蹑脚退出了房间。
临走前,她还不忘往碗里夹了两块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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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孙毅扬扛着剩下的海货,坐着顺路的拖拉机,去到镇上。
很快,人民大饭店门口。
这年头儿,饭店堪比后世的公务员儿,连端盘子的牛逼轰轰,更别提负责进货的采购员了。
这人村儿里也认识,都叫他老王,经常收广河村的货。
见他是张生面孔,老王眼睛转了转,砸吧下嘴道:“不错,花斑虾和海螺都很新鲜,螃蟹也挺肥。这些我都要了,价格嘛……”
孙毅扬一眼就看穿了他什么心思,却是没翻脸,反倒从兜里摸了包烟,递给对方。
“王哥,您干这行挺久了吧?”
“二十来年。”
王胖子没去接他的烟,倒是看出了他的小九九,乐道:“小同志,你要是嫌价给低了,咱们可以谈,但是劝你把心思收收。”
“我这儿可是国营大饭店,平时要招待领导的,想在这干长期买卖,就不能掉链子,隔山差五供不上货。”
“你这货好归好,但你能说天天捞这么多稀罕货吗?赶海的我可总见,像你这种偶尔撞大运的多的是。”
孙毅扬笑呵呵的道:“王哥,那我要是真能呢?”
“吹牛逼。”
老王哼了一声:“这么着,你今天这货,我给你市场价,明天再能捞的这么多,我给你提一成,后天要是还有,我以后只在你这收,就按高两成的价!”
“王哥,那可说好了!”
这回,老王啪地一声从他手里夺过了烟。
“我干了二十年采购,你说谁唬谁?”
这不愧是端着铁饭碗的,讲话就是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