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林栖在会议室枯坐许久,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电梯直达顶层,她整理了衣着,踟蹰良久,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缓步走出电梯。
远远看见宋哲抱着一大摞抵到下巴颏的文件,林栖快步走到他身边,露出友善微笑:“宋助需要搭把手吗?”
宋助微仰起脸,对林栖笑道:“林经理好,你这是?”
林栖不等他表态,从他手中拿过一摞文件夹抱在怀里。
“湛蓝的方案有些细节需要优化,想趁傅总方便时讨教。”
“噢,我要去给傅总送文件,这会儿他有点忙。”宋哲面露难色,如实道。
林栖抱紧文件,莞尔道:“没关系,我帮你把文件抱进去。”
宋哲秒懂她的意图,了然一笑,顺势道:“……那麻烦林经理。”
于是宋哲叩响傅寒洲的办公室门,听见清冽的“请进”传来,两人对视一眼,这才推门而入。
“傅总,这是洛水古镇的资料。”宋哲把文件夹放在办公桌,恭敬道。
“嗯。”傅寒洲埋头在文件夹里签字,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宋哲给林栖使眼色,意思是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林栖心照不宣和他交换眼神,当即意会,露出感激微笑。
一咬牙,抱着大堆文件,缓步走到办公桌前,小心翼翼放下文件夹。
最上方的文件夹不小心滑落,不偏不倚,落到傅寒洲面前。
不等傅寒洲发难,林栖赶紧弯腰道歉:“不好意思傅总,我不是故意的。”
傅寒洲闻言,从积压成山的文件中抬眸,深邃眸子打量她数秒,眸底闪过些许困惑和讶异。
扫了眼办公桌上关于肖骁和麦肯的资料,很快又猜到什么,嘴角浮起细微的了然笑意。
温润如玉的手缓缓合上文件夹,凝眸看她:“什么事?”
宋哲见状,礼貌地退离办公室。
林栖抿了抿顺唇,暗自调整呼吸,拿出文件夹双手递给傅寒洲。
“傅总,这是湛蓝项目的拍摄场地和代言人资料,请您过目。”
傅寒洲垂眸看了眼文件夹,并未翻看。
如今宣传方案未定,就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方案,未免太过于着急。
“请坐。”傅寒洲示意她坐到旁边的沙发。
拿起办公桌上的钢笔,黑色钢笔在骨节分明的指间旋转,动作利落潇洒,划出好看流畅的弧度。
他缓慢开口:“没有记错的话,项目账期是三个月。”
林栖睫毛微颤,继而面不改色走到沙发虚坐,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和微笑:“您没有记错,只是提前结款有利于我们展开下一步工作,加快项目进展。”
她忽然调转话锋:“当然,傅氏集团实力雄厚,资金必定周全。”
傅寒洲指间的钢笔蓦地静止,审视地看向她,语气沉缓:“林经理擅长用甲方的资金解决乙方的困境?”
小把戏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林栖措手不及,浓睫在她清冷的脸上垂落,遮住瞳仁的情绪。
面上强装镇定,大脑飞速旋转思索应对之策。
傅寒洲的视线从她略微慌乱的脸上,游移至她手腕,黑眸一颤。
他也不知为何,语气不自觉和缓几分:“你应该知道,提前结款需要董事会表决。”
林栖点点头,心知他这不是刻意为难,只是麦肯的困境,唯有傅寒洲才能解救。
“傅氏可以预付30%。”傅寒洲忽然松口,继续把玩着钢笔,黑眸望向她:“湛蓝项目于傅氏集团很重要,项目进行期间,你需要常驻傅氏,每天和我汇报工作进度,湛蓝会一路给麦肯开绿灯。”
林栖的身躯紧绷成拉满弦的强弓,她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女。
经过这些年的摸爬滚打,她深知于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们而言,任何事情都可以明码标价做交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所以,她不得不怀疑傅寒洲的目的。
她咬紧唇瓣,看向男人意味不明的表情:“傅总,我不懂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寒洲轻笑,清晰的咬字声一字一顿:“字面意思,以林经理的聪明伶俐,需要我直说吗?”
林栖提着一口气,条件反射地抓紧文件夹,指节泛起隐忍的白色。
情绪仿佛踏过荆棘丛,她就知道,傅寒洲以戏弄她为乐,要报当年被她砸首饰盒的仇。
“傅总请见谅,我这个人天生愚钝,请您指点。”
傅寒洲长久的沉默,忽然说:“还有一个方案,过段时间团建,湛蓝项目的成员必须全部参加。”
言外之意是让麦肯的人参加团建。
见她怔愣,傅寒洲又补充道:“团建可以增加团队默契度,有利于项目顺利开展。”
昨天肖骁醉倒在门口的身影和弟弟被霸凌蜷缩在墙角的画面,在她眼前浮现。
“我选团建。”
几乎没有思考,林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于公于私,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傅寒洲背靠着真皮座椅,精壮的双臂搁在扶手,双手五指在健硕的胸口虚虚搭起帐篷。
听到她果断的回答,深潭黑眸放出光亮须臾又黯然。
目光从她脸上收回,落在自己搭起的指尖,良久,莫名其妙问了句:“他对你很重要?”
窗外阳光照进来,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光影虚化他的侧脸,使人辨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林栖笑容微滞,并未料到傅寒洲会同她谈及肖骁。
她垂眸数秒,又轻抬睫羽望向他,两人的视线穿透尘埃飞舞的光柱交汇,她轻轻点头。
“我们要结婚了。”她如实道。
傅寒洲瞳孔微震,手指搭成的小山骤然坍塌,须臾后,十指缓慢交握,大拇指的指甲无意识嵌入掌心。
那句违心的恭喜在喉间盘旋数圈,像展翅鲲鹏被箭矢射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长空直坠深渊。
傅寒洲缓缓转动座椅,直视她的眼睛,漆黑的瞳仁泛起无以言表的复杂情绪。
“林经理不愧是麦肯的大将,身先士卒,一马当先。”
诺大的办公室陡然静默得落针可闻。
理智提醒她,她是来低三下四求人的,不是来和他唇枪舌剑辩论的。
时隔多年,隔着一千多个日夜的风雨,她没能华丽逆袭以睥睨之姿站在他面前,变成他高不可攀的存在。
而是以比从前更低的姿态,仰他之鼻息,低眉顺眼求他施舍。
她浓睫长久的低垂着,在眼底拓下阴影,遮住自嘲又悲哀的眼神。
稳了稳心神,她笑容微僵地道谢:“多谢傅总,麦肯会竭尽所能服务好项目。我就静候佳音了,先不打扰您了。”
傅寒洲语气微沉:“不必客气,都是为了工作。”
目的达到,她不想久留,冲傅寒洲轻点头,拿过回文件夹抱在怀里,步伐僵硬又仓惶地朝门口走去。
傅寒洲沉沉叹口气,心底的郁意堵在喉咙,仿佛一堵严丝合缝的城墙横亘着,愈发沉闷和堵塞。
须臾,办公室那道门打开又关拢,林栖的背影彻底消逝。
傅寒洲调暗玻璃的亮度,仰躺在真皮座椅,抬手按压胀痛的太阳穴。
光线暗下来,电脑蓝光映在他清隽的脸上,隐约可见他眉头微皱,面部肌肉紧绷。
整个人仿佛迷失在林寒涧肃的深秋,平添了几许寂寥和落寞。
喉结那枚朱砂痣,隐入黑暗,不复得见。
宋哲叩响办公室的门,进来提醒:“傅总,十分钟以后您有一个会议……”
傅寒洲未睁开眼,纹丝未动仰躺着。
冷寂的脸上扫过萧瑟秋风,声音比光线更暗几分,幽幽问道:“你对林经理印象如何?”
这个问题令宋哲猝不及防,不明所以。
整理了一下领结,暗自观察着老板的神情,保持客观的态度,谨慎道:“据和她对接的同事说,她看起来温温柔柔实则工作能力很强,性格不错,为人礼貌客气……”
话音未落,宋哲忽然洞悉了什么,傅总对林栖非同寻常。
尤其是那天林栖昏倒,向来情绪内敛的傅总居然被他察觉出焦急。
听到他人对林栖的评价,傅寒洲苦笑摇头。
心知她若不是有事相求,根本不屑踏足他的办公室。
“是你帮她的?”傅寒洲漫不经心地抬眸。
意识到老板要秋后算账,宋哲后背凉飕飕的,脑袋摇成拨浪鼓,连连否认:“不不不,是林经理心地善良,看我文件太多,主动帮忙分担……”
傅寒洲染上忧色的黑眸,冷冷甩他一记严厉的眼刀:“要不要送你去北影进修?”
宋哲僵笑道:“谢谢老板的好意,我只想把余生奉献都给傅氏。”
傅寒洲坐起身,又恢复平常冷静沉稳的状态,沉声吩咐道:“尽快安排董事会议。”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林经理今天没有来过我这里。”
“好的,傅总。”
宋哲关上办公室的门,抚胸轻舒一口气。
他就是傻子也能确定傅总对林栖不一般了,有心帮忙,又深藏功与名,这是什么计策?
莫非老板想挖墙脚?
帮忙挥锄头太缺德,袖手旁观又愧对高薪聘请他的老板。
宋哲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难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