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来的同时。
武媚娘脸上那惯有的慵懒和嘲弄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无法掩饰的震惊。
他怎么会知道？
是谁告诉他的？
还是说……她心念电转，御花园里他那副惊惶的神态不似作伪，可现在他却能一语道破她最大的秘密。
难道，他真的有那般洞悉人心的本事？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凛。
如果苏妲己知道了，那她的皇姐武明月，还有那位深不可测的母皇，是否也已经了然于胸？
她们是故意放他来试探，还是这只小狐狸自己跑出来的？
无数猜测在武媚娘脑中翻腾，但眼下的局面不容她细想。
无论如何，苏妲己知道了，就绝不能让他轻易离开。
她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眼底的惊疑被一种冰冷的决绝取代。
她缓缓站起身，裙摆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在这过分安静的书房里，这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她一步一步地，朝着苏妲己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跳上。
苏妲己看着她走近，看着她脸上骤然变化的阴沉表情，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一语成谶。
完了，这回真是捅了马蜂窝！他刚才那点莫名其妙的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惧。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蠢到家了，什么“劝说”，什么“同病相怜”，人家这是要掉脑袋的谋逆大罪，是他这种小老百姓能理解的吗？
还跑过来送人头！
“那、那个……小姨子……”
苏妲己舌头都在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有、有话好好说……咱们坐下说，行吗？你看你站着，我坐着，这多不合适……别、别靠这么近，真的……这要是传出去，对你对我都不好，影响多坏啊……”
他语无伦次，只想让她停下脚步。
武媚娘置若罔闻，径直走到他面前，停下。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她忽然伸出手，一把捏住了苏妲己的下巴，力道不轻，迫使他抬起头，与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对视。
“既然，皇姐夫这般‘神机妙算’，连这等大事都知道了，”
武媚娘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冰冷的笑意，“不如，就委屈皇姐夫，暂时在我这里做客几日，如何？”
做客？
苏妲己脑子“嗡”的一声，这分明是要把他扣下当人质！
他来之前那点自作聪明的“推理”和“劝说”计划瞬间灰飞烟灭。
他现在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挣扎起来，张口就想呼救，哪怕外面的人是武媚娘的人，也比被单独困在这里强！
“快来人……！唔唔！”
然而，他才刚喊出半声，一只带着淡淡冷香的手掌已经快如闪电地捂住了他的嘴，力道之大让他几乎窒息。
武媚娘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苏妲己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声，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得溜圆，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武媚娘那张近在咫尺、带着冷酷笑意的脸。
完了，这下彻底栽了，自投罗网都没这么精准的！
这个时候，书房角落的光影一阵扭曲，一个人影毫无征兆地显现出来，吓得苏妲己差点魂飞魄散。
这人穿着打扮与中原迥异，一身粗犷的皮毛，腰间挂着弯刀，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眼神却油滑得很，一看就是那所谓的蛮荒之人。
“哟！今天挺热闹啊，还有一个如此水灵的美人儿？”
那蛮荒女子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苏妲己脸上和身上打转，仿佛在打量一件货物。
武媚娘依旧捏着苏妲己的下巴，连头都没回，声音冷得像冰。
“事情，怎么样了？”
“那还用说？公主殿下吩咐的事，自然妥妥帖帖。”
蛮荒女子嘿嘿一笑，往前走了两步，更近地打量着被钳制的苏妲己。
“啧啧，这小模样，真是……”
苏妲己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狂跳不止。
蛮荒？
这不就是武明月和武琴之前提到的外敌吗？
勾结外敌！
他居然撞破了这么大的事！
他感觉自己脖子凉飕飕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他死过一次的人了，对死亡的恐惧刻骨铭心，真不想再体验第二次啊！
尤其还是这种不明不白，可能死得很难看的方式！
那蛮荒女子见苏妲己吓得脸色发白，眼眶泛红，更觉得有趣，伸出手就想去摸苏妲己的脸蛋，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调笑道。
“哟哟，公主殿下，您这可真不知道怜香惜玉啊？瞧把美人吓得。不如让给小的，保证好好的……疼爱疼爱一番如何？这么放着，也太可惜了。”
话音未落，武媚娘捏着苏妲己下巴的手猛地收紧，苏妲己疼得闷哼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
武媚娘终于转过头，看向那蛮荒女子，眼神阴鸷得可怕。
“赫连珠，把你那脏心思收起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他也是你能碰的？再敢有这样的想法，本宫不介意先拧断你的脖子。回去告诉赫连勃，他送来的若是这种管不住自己爪子的废物，本宫随时可以换个合作对象。想必蛮族之王，应该不会在意你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吧？”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狠，赫连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和不甘。
她显然没想到武媚娘反应如此激烈，而且毫不留情。
武媚娘说这话，固然有敲打赫连珠的意思，但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心底那点不为人知的念头。
苏妲己是九尾天狐，是她皇姐和母皇的心头肉，更是她原本计划中，要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珍宝。
她自己得不到，也绝不允许这种粗鄙的蛮人去玷污。
这只小狐狸，只能属于大武皇室。
赫连珠讪讪地收回手，干笑了两声。
“公主殿下息怒，小的……小的就是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嘛。您瞧这美人儿，看着实在可口……”
她声音越来越小，在武媚娘冰冷的注视下，最终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苏妲己急促压抑的呼吸声，以及他内心疯狂的吐槽。
我的妈呀！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一个要抓我当人质，一个居然想对我……疼爱疼爱？
这古代世界太可怕了！
女帝！太上皇！
救命啊！
你们再不来，你们的小宝贝就要被这两个女魔头拆吃入腹了！
这时，武媚娘解开了苏妲己的部分穴道，至少让他说话不再那么费力，但身体依然动弹不得。
赫连珠带着那股蛮荒的野性气息消失后，书房内只剩下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安静。
苏妲己吞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厉害，看着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求生的本能让他大脑飞速运转，刚才那番惊吓几乎把他魂都吓没了，现在稍微缓过来一点，又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那个……小姨子，其实……其实你也不用非走这条路的。”
武媚娘侧过身，斜睨着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似乎在等他接下来的“高见”。
刚才那蛮人对他的觊觎让她心头不快，连带着看他也多了几分审视。
“嗯？”
她发出一个鼻音，示意他继续。
“那依皇姐夫看来，该如何？”
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但苏妲己感觉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苏妲己硬着头皮，眼睛不敢直视她，只能盯着她华丽裙摆上的一处绣纹，像是给自己找个支点。
“你……你想想啊，造反这事儿，风险太大了，就算……就算成了，史书上名声也不好听，万一不成，那更是……对不对？”
他顿了顿，见武媚娘没什么反应，赶紧抛出自己刚才急中生智想到的“妙计”。
“你有没有想过，换个思路呢？比如说……那个蛮荒之地，那么大一片地方，听说乱得很，也没个正经主子。你这么厉害，要是能把那里给收服了，自己去那里当个女王，开疆拓土，那得多威风？”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天才，声音也稍微大了点。
“你想想，这样做，好处可太多了！”
“第一：这可是开创基业啊！从无到有打下一片江山，这成就，比起继承皇位可厉害多了！到时候天下谁不知道你武媚娘的本事？你那皇姐……呃，陛下，她继个位，跟你这比起来，那算什么？”
苏妲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武媚娘的神色。
“第二：你想想你母皇，她当初没选你，心里肯定……嗯，有点疙瘩。你要是真在外面闯出这么大名堂，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当初看走了眼？会不会对你……有点愧疚？这种感觉，让她记一辈子，不比你现在这样跟她对着干，最后落个谋逆的名声强多了？”
“第三嘛……”苏妲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将来大武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比如又有人想不开要造反什么的，你那时候带着自己打下来的人马，名正言顺地回来‘勤王’、‘平叛’，到时候……这大武江山，不还是你们武家说了算？里子面子都有了！”
苏妲己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着武媚娘，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番“纸上谈兵”能不能打动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这可是他结合历史剧和自己那点可怜的政治知识拼凑出来的。
武媚娘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冷嘲，慢慢转为惊愕，再到深思。
她确实从未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
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皇城之内，锁定在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上，从未想过，在更广阔的天地，或许有另一条实现她抱负、甚至超越她原本目标的道路。
开疆拓土的女王……让母皇愧疚……将来名正言顺的回归……
这些话语，像是一颗颗石子投入她心中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泊，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自负才智谋略不输于任何人，可今天，这个被她视为花瓶、视为玩物、视为棋子的小男人，却给她指出了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向。
这让她感觉荒谬，又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该死的有道理。
她再次仔细打量苏妲己，这个男人除了那张祸水般的脸，似乎真的藏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祥瑞？或许吧。
但那威力巨大的火药呢？
那绝非偶然。
现在，他又说出这番话……
武媚娘的心绪起伏不定，眼底的光芒变幻莫测。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无害的小狐狸，或许真的拥有某种……扭转乾坤、指点江山的能力。
他，远比她想象的，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