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梁大掌柜和自己的少东家严大少爷迈步抬腿进了亨通钱庄的大堂。二亨赶紧笑着迎了上去,一边作揖一边把两人让进了后堂的一间议事房。房里的布置让两人很是疑惑,正中间一张长长的桌子,周边放了六张椅子,二亨引着两人坐在了长桌的一边,笑着道:“请二位稍等,我这就去请朱老爷过来,来人呐,上茶!”说完退出了房间。
两人点头示意,坐下后便随意打量起了这间屋子的陈设,有下人送了茶水上来,用的是带把带盖的玻璃杯,绿莹莹的茶叶根根竖起,漂浮在茶水上,还时不时又沉下去,又浮起来,像是在跳舞。严大少笑着和掌柜的说:“老梁头,我看这亨通现在是发达了,你看这窗户,吊灯,还有这杯子,都用上了琉璃,我们那里是不是也要跟上啊,否则可就太寒碜了,坏了我们淮商的名声!”
梁大掌柜陪着笑,道:“少东家说的是,年前老爷就打算给我们钱庄都换上着琉璃窗,可是这老订不到货,唯一拿到的一批琉璃不也是先送去给园子里换上了,这亨通背后有朱家的股子,自然不缺这琉璃物件。”
严大少爷欣赏着手中的玻璃杯,奇怪道:“我听说这琉璃都是徐记商号的么,上次我还带着人去逛过,怎么和这朱家又有关系啦?”
梁大掌柜赶紧回道:“大少爷您有所不知,这徐记只是售货的商家,真正生产的工坊却是这朱家的产业。”
严大少爷自信满满地笑道:“那今天我们既然来了,就一起把这也谈了吧!”
梁大掌柜看着这少年家主,只得应承道:“大少爷说的是,等会儿一起谈。”
两人说着话,渐渐把这一杯茶喝干了,严大少爷首先等的有点不耐烦,脸色开始慢慢变差,梁大掌柜见此,忙安慰道:“少东家,您可别着急,今天我们来谈这事可要耐住性子,否则谈不下来,回去老爷那里可不好交代!”
严大少爷只得定了定神,让自己静下心来。这时朱三爷和二亨走了进来,一边嘴里打着招呼,说着抱歉,一边又叫人重新上茶,两人一首一尾坐在了长桌的两头,留了梁、严两人对面的两张空椅,严大少爷见这奇怪的一幕终于是没憋住,站起身向着朱三爷一抱拳,问道:“朱老爷,这还要等什么人吗?今天可是谈我们两家之间的事,如果还有其他同业也来插上一脚,未免太没有诚意了吧!”
还未等朱三爷答话,钱二亨抢先道:“严公子误会了,这是在等我们朱桥那里的人,这次商谈的事情牵涉的面太广,不是我们钱庄能决定的。所以家主派了两个人过来,马上就到了,还请您宽心,耐心等候,我们亨通钱庄可向来是重诚守信的,从来不会搞什么脚踩两头的事情!”
梁大掌柜见此赶紧起身,圆场道:“哦,那是那是,我们再等等,再等等。”
严大少爷见此也只得重新坐下,闷头喝起了茶。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直到从隔壁房间传来了几声“铛...铛...”的声响,才从门口急匆匆跑进两位年轻人,一边举手作揖,一边稳稳地坐在了两人对面,桌子一头的朱三爷开口为几人做了介绍后,严大少爷率先道:“我们四海钱庄在两京十三省的实力,想必各位也是知道的,这次我们来呢,就是希望贵号能单独给我们四海钱庄开通一条银两和布券的兑换通道,不知贵号意下如何?”
黄四仁看了一眼朱三爷,见朱三爷给与一个确认的眼神后,回答道:“严公子,四海钱庄的确遍布各地,分号众多,背后又有众多盐商的支持,财力雄厚,只是我们若给你们四海开了这一条通道,那些其他的钱庄银号有的也是背景深厚,若都来,我们也不好推脱,您说是不是?您看您有没有什么特有的资源可以拿来说事的,我们也就好顺水推舟了不是?”
这时在一旁的梁大掌柜插话道:“你们亨通为什么要停了这银两兑换的生意,这个能解释一下吗?”
贺丈青接话道:“梁老掌柜,您是这钱庄银号届的老人了,不瞒您说,这银子现在是个什么行情,您肯定是知道的,现在这天下贼匪遍地,市面上物价飞涨,就别说银子这本就不值钱,更有这银子的成色参差不齐,还有各种作假的手段,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其成本和损失都是我们不愿承担的,您说是不是?”
梁大掌柜听了也默然不语,他自然知道现在这市面上的白银泛滥,银铜比和金银比都出现了惊人偏差,特别是在江南福建广东一带,白银价格一路走低。原本大明幅员辽阔,西部和北方具有较大的消化和修正能力,特别是一些蛮夷之地的少数民族,每年对白银的需求和消耗很多。可是随着这两年的天下大乱,物资流通出现了很大的阻滞,南方的白银无法顺畅的流向这些边远地区,市面上的白银暴增,像他这样的资深钱庄从业人员也深感头痛。
而自从去年底,这南直隶地面开始出现了这种布券,开始他们觉得这纯粹是一种提货券,慢慢随着可用的商品越来越多,兑付的渠道也越来越多,原本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钱庄开始崛起,短短半年不到。竟然成为了苏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庄,迅速在南直隶的各个府县开起了分号,并且还逐渐向各地的府城扩张开去。
四海作为首屈一指的大钱庄,梁大掌柜当然不是泛泛之辈,迅速组织了人对这种布券进行了研究,得出的结论让他大吃一惊。首先是它极其的保值坚挺,是和市面上的一种优质机织布绝对等价,由此又和大量市面上的热销商品,甚至粮食进行了价格挂钩;其次是印刷极其精美,其所用纸张,油墨,印制方式,防伪鉴别等自成一体,外人根本无法仿制。在这一点上,四海内部的票据制造工匠都赞叹不已,给梁大掌柜最后的结论是:“根本无法仿制,即使能够仿制,其成本也远在其面值之上。”再次是他们有意暗中派人进行了挤兑测试,用足足一个月时间在各个分号积攒了大量的布券,然后突然在某地分号集中兑换,亨通钱庄的反应很快,迅速通过兑付价格和价差的调整,成功化解了这次挤兑风波,使得四海钱庄的严老东家不得不吃下不小的亏损,由此拍板决定和亨通钱庄谈谈合作的事情。
严大少爷又洋洋洒洒自夸了一番他们四海钱庄的实力和背景,又询问了一番购买门窗玻璃的生意之后,黄四仁笑眯眯的伸出了两根手指,道:“严公子,梁掌柜,你们无非就是想要拿到我们的布券,能够在你们的四海钱庄里进行交易么。这其实也不难,我们这里有两种途径可以合作,一个叫承兑支付,另一个叫抵押拆借,我相信你们肯定是会有兴趣和我们合作的,而且会非常愉快!就看你选哪一个了。”
等听完了贺丈青的详细介绍后,严大少爷兴奋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把旁边的梁大掌柜吓了一跳,他赶紧抢在少东家之前开口道:“我们四海能不能两者都要呢?”
在被请去了隔壁房间好一会儿之后,朱三爷代表亨通一锤定音,开此特例给四海一个大大的面子,两份早已拟好的协议被拿了出来,此时严大少爷正揣着轻松的心情在房间里前后上下地观摩着一座落地大钟,不断地啧啧称奇。
以后的三天里,苏州府里的各家大钱庄银号都和亨通签了协议,到第四天朱福带着自己的助手贺丈青和朱三爷以及刚升任为亨通钱庄同业事务总理的黄四仁惺惺告别,黄四仁激动地握着贺丈青的手道:“你回去告诉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干,打赢这场货币战争,把白银彻底挤出货币市场!”
贺丈青也动情地道:“兄弟,我回去也会全力支持你,有老师在后面操控,我们在前面冲锋陷阵,肯定是所向披靡!”
朱三爷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轻声和朱福道:“后生可畏,英雄出少年啊!我这次可一点不是客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