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最后一片灌木,他站在一处平坦的山脊之上。这里建着一间极为古朴的木屋,屋旁有一口大石臼,臼中残留着红色的豆皮与碎米渣,似乎刚碾过年糕,又似做了另一种他一时想不起的乡味。
木屋门敞着,屋内光线温黄,像一块融化的琥珀。
“你终于来了。”屋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不轻不重,像一口刚沸的汤,表面静静翻涌。
絔毓裔没急着进去,只是站在门外,望着那锅炉台前的身影。
她穿一身青布袄裙,头发高高束起,袖口挽至肘上,一双手正在捏着什么,细致又专注。炉火映得她半边脸泛红,另一半却藏在暗影中,若隐若现。
“你知我会来?”
“这锅面已熬三夜,若你不来,它便坏了。”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法言明的确定。
他缓步入屋,一股奇香扑鼻而来,不是辛辣,也非草木,而是一种极其温柔的味道,仿佛初冬阳光落在棉被上的气息。
“什么面?”他问。
“咸蛋黄豆腐面。”她淡然回道。
“这味,倒像不是路上的味。”絔毓裔微挑眉,目光掠过她手中的动作。
她正将一团白面揉成极细的丝,状如银针,细密而匀称。每一缕都沾着一点豆腐渣和碎蛋黄,看似随意实则匠心。
“这面不是为赶路人做的。”她道,“是给停下来的人。”
“我像会停下的人吗?”絔毓裔反问。
她一笑,却没答。
锅中汤头已滚,咕嘟声混着火焰的噼啪,锅盖掀开,一股热气扑面,带着浓郁的蛋香和豆香。她将那一捧捏好的面轻轻撒入锅中,动作缓慢却极其精准,每一丝都不重叠,不打结,仿佛她早已熟记水流的轨迹。
“这汤是老母鸡和咸鸭蛋一起熬的,连炖七十二小时,再兑泉水冷藏一夜。”她介绍道,“面一入,五息即熟,超过七息即断。”
絔毓裔坐在一张老藤椅上,安静看着她做完这一切。火苗在她眼中跳动,他忽然想起多年之前,有人在他年少时的一个雨夜,也这样坐在火炉前,为他煮过一碗滑腻如脂的豆腐羹,那人……他早已记不清脸了,但味道,却永远没忘。
碗端上来。
那是一种极其不张扬的美,面细如丝,浮在汤面之上;咸蛋黄化开成一层金色浆汁,点缀其间的嫩豆腐如同散落水面的雪花,一碗里竟藏着两种温度,一半热烈如炭,一半温润如溪。
絔毓裔舀起一勺,汤入口即化,蛋香与豆腐交织如同细雨,柔软却又有力,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再尝面条,细到舌尖都难以感知,却一吞便觉得心口暖了一截。
“你很久没吃这类面了吧。”她望着他,眼神里并无责问,只有一种看透的平静。
“太柔。”他低声道。
“柔,也是一种锋。”她静静看他,“你不懂它,不代表它不锋利。”
他未再言语,只是默默将整碗面吃完。那种味道,就像在荒野中忽然遇见了一段未寄出的书信,每个字都是曾经说不出口的情绪,如今全被汤汁包裹着,顺着喉咙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