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跨出州牧府朱漆大门的刹那,汉水的湿气裹着暮色扑面而来。
他望着檐角垂落的青铜铃铛在风中打转,恍惚间又听见刘表最后那句\"执棋收官\",像柄钝刀在心头反复研磨。
\"军师!\"关平突然按住刀柄。少年将军的玄甲缝隙渗出薄汗,刀刃映出长街尽头数十道青衫人影,江东水师的制式软甲掩在广袖下,领口绣着孙家特有的流云纹。
为首武将五官端正,江风掀起的他盔甲咧咧,露出半截浸透血渍的鲨鱼皮靴:\"吴侯帐下周泰,奉军师令,请展先生移步临江阁一叙。\"话音未落,周围士兵悄然封锁退路,刀锋出半鞘,寒光刺破暮色。
展昭的鹤氅纹丝未动,裂纹瞳孔却映出酒楼飞檐上的男子,忽然轻笑:\"公瑾将军好手段,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如今的襄阳城已经换了主人。\"
\"先生谬赞。\"周瑜广袖扫过青石路面,街边瘫坐的乞丐突然整齐起身,露出腰间淬毒的峨眉刺,\"襄阳的茶点粗陋,瑜特备了建业新采的雨前龙井。\"
关平的青龙刀气陡然暴涨,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雨燕。
展昭却抬手按住少年腕脉:\"告诉云长,两个时辰后到城门口接应。\"他指尖星火凝成螟蛉,悄无声息地没入关平护心镜。
临江阁三层的雕花窗棂洞开,江风卷着酒旗猎猎作响。周瑜倚在阑干旁烹茶,炉火映得他眉间好看极了。
展昭的鹤氅扫过满地密函,瞥见最上层那封烙着蒯氏火漆的密信,信笺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景升公的毒入肺腑了?\"周瑜将茶盏推过紫檀案几,盏中碧汤倒映出襄阳城头的狼烟,
\"三日前蔡瑁往江陵水寨运了八百桶西域火龙油,说是要焚尽江东楼船。\"
展昭的星火点在茶汤表面,涟漪荡开时浮现出刘表咳血的画面:\"公瑾将军的耳目倒是灵通。\"
他忽然屈指轻弹,虚空中炸开江夏水战的幻象,本该沉没的东吴战船,此刻正完好无损地停泊在夏口暗港。
周瑜的羽扇骤然停滞,扇骨缝隙渗出细碎冰晶:\"先生可知,瑜为何独爱这临江阁?\"
他起身推开西窗,月光泼洒在汉水激流之上,\"建安四年,孙讨逆就是在此处遇到的路过的我。\"
江风突然变得腥咸,展昭的裂纹瞳孔微微收缩。他清晰看见周瑜背后的虚空浮现出孙策的虚影,那道贯穿天地的枪芒与刘表的王气竟有三分相似。
\"刘景升的'制衡'困不住荆州。\"周瑜的指尖划过案上舆图,襄阳城标记应声裂成两半,
\"就像当年豫州,刘玄德要寿春,我们得了长江水势——\"他忽然将茶刀插入江陵方位,\"如今江夏归吴,襄阳归刘,岂不两全?\"
展昭的鹤氅无风自动。茶案下的青砖突然龟裂,星火顺着缝隙烧出荆州全境的脉络图,代表刘备的光点正在新野炽烈燃烧,而襄阳的苍青光晕已如风中残烛。
\"公瑾将军的刀,要斩的可不止蔡瑁。\"展昭文气点向周瑜的袖口,羽扇上缠绕的因果线根根分明,
\"三日前过柴桑时,将军的旗舰吃水深了许多,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二十门霹雳炮,是给襄阳世家备的厚礼吧?\"
江面忽有巨浪拍岸。周瑜的瞳孔泛起赤色,那是江东儿郎的血气:\"先生何必说得这般难听?刘表用君主天赋强续性命,最多撑不过旬月。届时荆襄大乱,难道要重蹈徐州易子而食的覆辙?\"
展昭的指尖猛然攥紧茶盏。滚烫的茶汤泼在舆图上,将\"襄阳\"二字灼成焦黑。他眼前忽然闪过刘表咳血时仍挺直的脊梁,那老人攥着他手腕说\"王气不是刀剑\"时的温度,竟比茶汤更灼人。
\"将军就这么着急?\"展昭忽然起身推开东窗,汉水对岸的农田里,老农正借着晨光抢收被世家践踏的晚稻。
周瑜的羽扇扫过晨起的薄雾,江面突然浮起万千东吴战船的虚影:\"乱世中最亮的永远是刀光。刘玄德许你种田牧马,可曾说过要多少尸骨肥田?\"
展昭的星火突然炸成泰山学堂的轮廓。诵读《诗经》的声浪穿透夜幕,与江涛声交织成奇异的和弦:\"将军的楼船再利,载得动天下民心么?\"
\"载不动,所以需要快刀斩乱麻。\"周瑜的茶刀劈开虚空,江东水师的箭雨倾泻在幻象中的襄阳城头,
\"三日前我见过刘琮,那孩子连《楚辞》都背不全。与其让荆州落入草包之手,不如——\"
\"不如分而食之?\"展昭突然冷笑。他背后的星火凝成巨大的重锤,砸碎了东吴战船的幻影,
\"使君在琅琤港存粮百万石,将军在鄱阳湖练水师十万众,何必做得这般难看?\"
江风骤然暴烈。周瑜的玉冠被吹得歪斜,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怒涛:\"展君复!你当真以为刘玄德是什么仁主?北方势力未平,曹操袁绍虎视眈眈,你真敢在南方再起兵戈?\"
展昭的鹤氅突然燃起青焰,裂纹瞳孔中金纹流转如龙:\"好让将军知晓,玄德公的想法与诸君不同。\"
星火掠过虚空,映出焦土中发芽的麦苗,\"孙策还没有觉醒自己的君主天赋吧,倒是许昌那位听说进丞相阶的时候觉醒了枭雄霸气。\"
周瑜的羽扇僵在半空。江面飘来渔歌的残音,老船公的破锣嗓子唱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调子却莫名像极了泰山流传的《耕战歌》。
\"罢了。\"周瑜突然掷碎茶盏,瓷片在月光下溅成星子,\"瑜再问最后一句,刘表许了你什么?\"
展昭望向州牧府的方向。那里的王气正在剧烈波动,苍青光晕中隐约透出刘表单骑入荆州的剪影,老州牧挑着匪首头颅,身后是万千流民高举的火把。
\"他告诉了我一些故事。\"展昭的星火突然温和下来,将满室剑拔弩张的气氛烧成飞灰,
\"让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尽管这些年他深陷泥潭,但是他给了我一个相信他的理由。\"
周瑜怔怔望着案上冷却的茶汤。水纹里浮现出孙策教他凫水的画面,那时的长江水清得能看见鱼群穿梭,而不是如今漂满战船残骸的浑浊。
\"先生不像个谋士。\"周瑜忽然轻笑,羽扇扫去袖口茶渍,\"倒像稷下学宫那些酸儒。\"
展昭推门离去时,江风卷着渔火扑进高楼。
他最后回头看了眼怔立的周瑜,恍惚望见另一个时空的火光,赤壁的东风、巴丘的丧幡、还有合肥城下战火。
\"或许因为...\"夜风吞没了后半句呢喃,\"我终究没有成为合格的政治家。\"
汉水的月光碎在浪尖时,关羽的青龙刀正在北门劈开迷雾。
展昭望着对岸明灭的襄阳灯火,想起了刘玄德给自己编的小玩意,忍不住发笑,一个不合格的君主和一个不合格的谋主,还是真,相得益彰。
“最后再劝美周郎一句,东吴的泥潭与刘景升的局势并无差别,若是那日孙策出了意外,是有地方要成为第二个荆州。”
州牧府的咳嗽声穿透夜幕,刘表枯槁的手指缓缓摩挲着玉圭。
案头《荆州志》的扉页上,一滴浓墨正沿着\"安民\"二字缓缓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