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殿中,群臣跪了一地。
魏清走进来,马上有一侍女拿着披风上前为太后披上。
太后见着魏清,面色没有转圜。
魏清又道:“如今战事吃紧,朝中之事皇上自有定论,太后还是回宫去,静待佳音。”
静待什么佳音?她的小儿子如今生死不知,哪里又佳音可以等待?太后一听这话勃然大怒,指着魏清就骂:“放肆!!哀家与皇帝讲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惠帝连忙拉偏架:“母后,君妃也只是关心您。”
“关心?谁知他安什么心?”李太后只直直看着惠帝,不达目的不罢休道,“皇上,给哀家一句准话,若是实在没有人手,殿军还有人,哀家手里也有人……”
“太后!”惠帝脸色沉下来,殿军一万,是皇帝的亲兵,拱卫长乐宫,哪里能随便动用。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报。
“陛下——昭王领兵对战,被流矢所伤!再传求援信一封!”
太后泪水涟涟,悲切道:“皇帝!你真要看着源儿身死吗!!”
惠帝闭了闭眼,开口道:“朕下旨,让太子调兵一万……”
这回轮到魏清错愕了,他扭头看惠帝,眼中还有一丝不可置信:“陛下?”
惠帝连忙开口:“如今东南战线平稳,太子稳重,只守城关隘,想来一师精兵也能坚守。”
太后脸色稍缓,被扶着喘了口气,这才觉得头晕目眩。
魏清仿佛不认识这个同床共枕二十年的爱人,竟然一时间踉跄几步。
身后的姜珏连忙上前扶着他,伸手握了握魏清的手,发现魏清的手冰凉。魏清站定,冲着惠帝道:“陛下,臣妾本不该置喙国事,只是太子不过弱冠,又是第一次领兵,还请陛下三思啊!”
惠帝闭了闭眼,再开口:“让太子调兵五千,再派左子良派兵一万援昭。”
魏清原本稍稍融化的心再次被打击得千疮百孔,他好像看不太懂这群人,也看不太懂这位帝王。
他握着姜珏的手,却冷的不停的发抖。
不知道是怎么走出中天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宫中。
半晌,只摇摇头:“阿岫,我是不是很蠢?”
都到这时候,惠帝居然还期望借由他的手,与太后斗起来。
要削秦过的兵,却要摆出无辜的模样。而他不得不去为了自己的孩子争。
帝王权衡,多可笑啊。
姜珏握了握魏清的手说:“君妃,您还有殿下,殿下还在战场,您不能倒下。”
“是,我不能倒下,过儿还在前线,”魏清扯出一个苦笑,“你说的没错,我不该只想着用死来为过儿铺路。明明有更好的方法……”
——他想过要死亡,来让惠帝愧疚,让惠帝看在他愿意贡献出生命的情况来垂怜太子。
——他甚至想过自杀,不成为秦过的拖累,都没有想过去伤害他的爱人。
——他因为内心那一丝无法割舍的爱意,直到昨天,都还在幻想惠帝对秦过哪怕有一丝的父子之情。
有更好的办法的,魏清想,除了死,他可以为他的孩子做更多的事情。
他彻底冷下去的心里蓦然烧起了一团火,目光灼灼地盯着姜珏:“我可以做些什么?阿岫?”
姜珏握着魏清的手,盯着他灼灼的双眼,轻声说:“那支商队,殿下没有带走,伪装成五百贩夫走卒混在城内,除此之外,殿下为我们在东宫内留了三千精卫。”
“君妃,您且静待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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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天色还没有回暖。
除了秦源日日发来求援信,秦过也隔三差五地写信回来叫苦。
惠帝三封诏书下达,就连左子良左将军都上书说战事吃紧,需要惠帝支援。
中天殿灯火通明,长安人人自危。
此时的公主府,秦碧瑶为徐娇儿整理着衣裙。
十五六岁的女子,美丽娇憨。华服与精致妆容的衬托之下,一张娇俏的脸分外灵动漂亮。
只是徐娇儿面上并没有什么神采,一双眼睛也有些没有生机。
“好了娇儿,母亲先去看看车马,你准备好便出来。”秦碧瑶好似很满意徐娇儿的打扮,摸摸徐娇儿的脸,先行一步走了。
徐娇儿也没动,只是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人。
春日还在料峭的寒冷,她却穿了一身浅薄的绸衣,绣着非常漂亮的花鸟图样,满绣的领口处,细细的脖颈上还坠了一颗非常漂亮的玉。
这枚玉是御赐给十皇子的生诞礼,如今作为定亲的物品,挂在徐娇儿脖子上。
待秦碧瑶走远,徐蛮儿探了个脑袋进来,叫一声:“姐姐。”
徐娇儿才回神,没好气地看一眼小胖子:“你来做什么?”
“姐姐,你真的要嫁给十皇子嘛?”徐蛮儿急切道:“他才五岁啊!”
徐娇儿扭过头:“你也来看我笑话?”
“我看什么笑话?你要是不愿意嫁,我带你跑。”徐蛮儿凑上来拉徐娇儿的手,他胖乎乎的手热的很,抓在徐娇儿冰冷的手上,有一种烫伤一样的灼热,“母亲那边我去说,没有这样作践你的。”
小胖子力气大,徐娇儿被拉的一歪,被烫伤一样甩开他的手:“你莫要拉扯我,没规矩!”
徐蛮儿都要气死了:“你才在做什么呢?!我真不懂!你和母亲在做什么?你既然这么在意名节,现在要去嫁给那五岁的皇子就有好名节了??等他长大!你要等多久?母亲疯了,你也疯了吗?”
徐娇儿眼眶一红,一巴掌甩过去:“闭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书都读进狗肚子了?你怎么能张口闭口谈论我的婚事?!”
徐蛮儿被打蒙了,赤红着眼睛,也嚷嚷起来:“我说你你就受不住!旁人怎么说你你知道吗!!”
徐娇儿怒斥:“我管旁人怎么说我??如今那太子都要战死了!昭王也将要落败!我要嫁给新的太子!我要成为太子妃!!”
“我看你是疯了!!”徐蛮儿说,“你从哪里听到太子要战死了?又从哪里知道昭王要落败了?圣上的心思岂是你我能左右的?姐姐,你不要天真!我还能害你不成?”
“还有那太子,虽然一直来信哭诉战事吃紧,伤亡人数却虚报的厉害!你见过哪家打仗,仗都没打几场,就死伤上千上万的?”徐蛮儿急切说,“你信我,姐姐,你信我,祖母关心则乱,母亲也失去理智,你不可以去!”
“你们就凭借东宫放出的假消息!就听市井里面的人胡说八道!你们就信了?!”小胖子气死了,横着脖子说:“那是假的!!假的啊!东宫那些人都是人精!还传出什么遗腹子的论调!都是假的!”
徐娇儿捂着耳朵:“你闭嘴!你闭嘴!”
“你懂什么?皇祖母动了心思,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你能带我逃去哪里?你我逃了,母亲怎么办?母亲千娇万宠的把我养大是为什么?我只有这个用处,蛮儿,我只有嫁给太子这一条路!如今十皇子五岁,正好的年龄,皇祖母要一个听话的皇帝,那么我就是听话的太子妃,蛮儿,我们没有退路。”
说完,她推开徐蛮儿,不管不顾地跑出门去。
二月的天色那样冷,她穿着薄薄的单衣,就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奋不顾身地扑进寒冷的风中。
徒留徐蛮儿站在屋里,胖胖的脸上茫然无措,半晌,通红的眼睛眨了眨,只落了两滴泪。被他用手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