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赫尔辛基中央车站停靠时,安娜的假发套歪了半边。我伸手帮她扶正,指尖碰到她耳后的伤疤——像条蜈蚣,还带着未拆的缝合线。
\"前夫送的临别礼物。\"她拍开我的手,\"比你送的那箱青岛啤酒贵多了。\"
我们住进港口边的廉价旅馆。安娜从内衣夹层掏出张泛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芬兰湾某个小岛:\"祖父最后日记里提到这里。\"
窗外飘着冻雨,我盯着地图上褪色的俄文标注:\"您确定这不是伏特加酒厂的地址?\"
安娜突然把地图按在我胸口。她手指冰凉,眼睛里却烧着团火:\"匣子里装着罗斯受洗时的圣物,1945年被纳粹从基辅抢走...\"
我咽了口唾沫。手机屏幕还亮着维基百科页面——留里克圣物匣,传说装有弗拉基米尔大公接受东正教洗礼时的圣十字架碎片,苏联解体后估值两亿美金。
第二天租的渔船比我家厕所还小。芬兰船长听说要去那个岛,头摇得像拨浪鼓:\"Siell? on vain haamuja.\"(那里只有幽灵)
安娜直接拍出叠欧元。老头立刻改口说那是他外婆的故乡。
小岛像块发霉的蛋糕漂在海面上。废弃的东正教堂尖顶歪斜,铁门锁链上挂着的不是锁,而是个生锈的卐字徽章。
\"纳粹海军基地。\"安娜摸着铁门上的弹孔,\"祖父说他们把最珍贵的战利品藏在这里。\"
教堂内部比厦门三伏天的厨房还潮。我们举着手电筒在湿壁画间穿行,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翅膀扑棱声——是群蝙蝠,还是金属的。
\"通风管!\"安娜的光束照向天花板。生锈的金属网格后面,隐约可见个方形轮廓。
我踩着摇摇欲坠的忏悔椅往上爬,铁网格在我手里碎成渣。当那个青铜匣子落入怀中时,我差点摔个狗吃屎——它比想象中小得多,也就骨灰盒大小,却沉得像装了整个厦门港的海水。
安娜接过匣子的手在发抖。她轻轻拂去表面的积灰,露出个双头鹰徽记:\"cвrтar pycь...\"(神圣罗斯)
突然有束光刺进黑暗。我们转身看见三个黑影堵在门口,为首的正是我在拍卖会见过的刀疤脸。
\"cпacn6o 3a пomoщь.\"(谢谢帮忙)他咧嘴笑时,金牙在黑暗里闪光。
安娜把我往侧廊一推,自己滚向相反方向。枪声在穹顶下炸开,湿壁画上的圣徒被打得千疮百孔。我抱着匣子钻进忏悔室,听见刀疤脸用俄语喊:\"中国人!把匣子交出来,我送你回厦门!\"
\"好啊!\"我扯着嗓子回,\"顺便帮我带箱金门高粱!\"
外面突然安静了。接着是安娜的尖叫和重物倒地声。我抄起根生锈的铁烛台冲出去,看见安娜被按在祭坛上,刀疤脸正用枪管抵着她太阳穴。
\"最后一次机会。\"他拇指扳开击锤。
我慢慢举起匣子,突然发现祭坛上的七枝烛台少了一根——就是我现在手里这根。电光火石间,我猛地将匣子砸向残缺的烛台底座。
金属碰撞声像口巨钟被敲响。整个教堂突然震动起来,穹顶的湿壁画开始剥落。刀疤脸抬头瞬间,安娜一个肘击打飞了他的枪。
\"跑!\"她拽着我冲向侧门。身后传来坍塌的轰鸣,刀疤脸的咒骂很快被淹没在砖石雨中。
我们在暴雨中逃到码头,芬兰老头吓得差点开船先跑。当小岛变成海平线上的黑点时,安娜突然瘫在甲板上大笑,雨水冲掉她的假睫毛,露出青紫的眼眶。
回到赫尔辛基的旅馆,我们像两滩烂泥倒在床上。青铜匣子摆在床头,在台灯下泛着幽光。
\"不开箱验货?\"我用毛巾擦着头发。
安娜摇头,手指描摹着匣子上的双头鹰:\"这该在圣彼得堡冬宫,不该在某个黑市富豪的保险柜里。\"
她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我掀开她外套才看见肋下的绷带已经渗红——原来在教堂里她就中了枪。
芬兰医院的消毒水味让我想起厦门海鲜市场的烂鱼筐。医生用英语说子弹擦过肺叶时,安娜正躺在推床上对我笑:\"记得把账单寄给我前夫。\"
三天后,俄罗斯文化部的官员在病房里接收了圣物匣。戴金丝眼镜的老教授开箱时手抖得像帕金森,匣子里的紫色天鹅绒上,躺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碎片。
\"基辅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镶嵌画残片...\"老教授眼眶红了,\"不是留里克圣物匣。\"
官员们走后,安娜从枕头下摸出个烟盒大小的铜牌递给我。上面刻着同样的双头鹰徽记,边缘还沾着教堂的砖灰。
\"真正的钥匙。\"她声音轻得像雪落,\"能打开冬宫地下某个保险库。\"
我翻过铜牌,背面刻着串数字:1945.5.9。
\"胜利日。\"安娜望着窗外融化的积雪,\"祖父偷走的是纳粹的钥匙,不是珍宝本身。\"
出院那天,赫尔辛基出了太阳。安娜裹着新买的驼绒大衣,把张机票拍在我胸口:\"厦门航空,经济舱。\"
我盯着机票上的日期:\"您不一起走?\"
\"还有些家事要处理。\"她摸出根烟,没点,\"比如让前夫把离婚协议签完。\"
在万塔机场安检口,她突然拽住我衣领。那个吻带着血锈味和芬兰甘草糖的甜,比莫斯科所有的伏特加都烈。
\"下次请我吃沙茶面。\"她转身时大衣下摆扬起,后腰枪套的轮廓一闪而过。
飞机爬升时,我摸到口袋里多了个东西——是那枚铜牌,边缘被磨得发亮。舷窗外,波罗的海像块巨大的蓝宝石,而某个小岛正在视线里缩成看不见的尘埃。
空姐送来餐食,我掰开一次性筷子时突然笑了。餐盒里的三文鱼配土豆泥,怎么看都比不上沙县小吃的拌面扁食。
舷窗映出我的脸,胡子拉碴的厦门佬眼里,晃着莫斯科的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