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宫赌场的面试比想象中顺利。人事部经理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女人,看到我的简历时眉毛都没动一下。
\"旺记云吞?\"她推了推眼镜,\"为什么想来赌场工作?\"
\"工资高。\"我直视她的眼睛,\"而且我厌倦了每天闻油烟味。\"
她让我演示洗牌。我故意用了最花哨的手法,纸牌在指间翻飞如蝶。这是老陈教我的第一课——适当暴露小优点能掩盖大秘密。
\"不错。\"她递给我一张表格,\"明天体检,后天培训。起薪两万八,小费自留。\"
走出赌场时,莫云发来短信:\"马文山要见你。\"
马文山的办公室在水晶宫顶层,落地窗外是整个氹仔的夜景。他五十多岁,灰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陈欢喜。\"他示意我坐下,声音像砂纸摩擦,\"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我保持沉默。这是老陈教的第二课——当对方掌握主动权时,沉默是最好的盾牌。
马文山突然笑了:\"因为你恨陈永。而我需要恨他的人。\"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龙哥的照片——监狱探视室的监控截图,我砸向防弹玻璃的拳头清晰可见。
\"国际刑警告诉我你很合适。\"他合上文件夹,\"但我要确认一件事——你能控制情绪吗?\"
我盯着他腕表上跳动的秒针:\"只要能让他付出代价。\"
\"好。\"马文山按下桌面的呼叫器,\"阿强,带新人熟悉环境。\"
办公室侧门打开,走出一个穿黑西装的高大男人。当他转身时,我呼吸一滞——右脸那道从太阳穴延伸到下巴的疤痕太熟悉了。
疤面强。孤儿院的噩梦。
他也认出了我,疤痕扭曲成一个狰狞的笑:\"哟,小耗子长牙了。\"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仿佛又回到十二岁那个雨夜,被他按在潮湿的水泥地上,眉角的疤痕隐隐作痛。
\"你们认识?\"马文山饶有兴趣地问。
\"孤儿院的老相识。\"疤面强拍拍我的肩,力道大得像要压碎骨头,\"这小子以前偷食堂馒头被我逮住,哭得像个小姑娘。\"
我强迫自己微笑:\"那时候不懂事。\"
马文山看看表:\"阿强,带他去VIp区看看。陈永的人周五会来。\"
跟着疤面强穿过赌场时,我的后颈汗毛直竖。水晶宫内部比外观更奢华,水晶吊灯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荷官们清一色白衬衫黑马甲,像一群优雅的捕食者。
\"没想到你能活到现在。\"电梯里,疤面强突然说,\"老东西死了?\"
我知道他指老陈:\"肺癌。\"
\"可惜。\"他舔舔嘴唇,\"本来想亲手收拾他的。\"
电梯停在VIp楼层。这里的装潢更加私密,深红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疤面强推开一扇雕花木门,里面是张椭圆形的百家乐赌台。
\"周五晚上十点,陈永的马仔会带几个日本客人来。\"他扔给我一盒新扑克,\"你负责这张台。眼睛放亮点,他们有人喜欢出老千。\"
我拆开扑克,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陈永人在牢里,还能遥控赌局?\"
疤面强的眼神突然变得危险:\"小子,在这里,多嘴的人死得快。\"
当晚回到家已近凌晨。林薇蜷在沙发上看资料,茶几上散落着照片和笔记。听到开门声,她立刻站起来,眼睛里的担忧在看到我安然无恙时化为释然。
\"怎么样?\"她递给我一杯温水。
我告诉她面试经过,提到疤面强时,她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沙发靠垫。
\"孤儿院那个人?\"她声音发紧,\"他认出你了?\"
\"不仅认出,还很高兴。\"我苦笑,\"像猫见到逃走的耗子。\"
林薇打开笔记本电脑:\"我查了水晶宫的背景。\"屏幕上是复杂的股权结构图,\"表面上是马文山的产业,但30%股份通过离岸公司持有,很可能与陈永有关。\"
我凑近看,闻到她发丝间的洗发水香气。过去几周,这种气息已经成为我判断安全与否的标准——有它在,世界就还算正常。
\"莫云给你的任务是什么?\"她问。
\"周五在VIp室发牌,观察陈永的人。\"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耳机,\"他们给我这个,能录音。\"
林薇皱眉:\"太冒险了。如果被发现...\"
\"所以我需要后援。\"我握住她的手,\"你。\"
她的手指在我掌心微微颤抖:\"具体计划?\"
\"赌场员工通道有个紧急出口,通向地下停车场。\"我在她手心里画示意图,\"周五你开车在那里等。如果出事,我会发这个信号——\"我点开手机里存的一段赌场背景音,是筹码碰撞的特定节奏。
她反复听了三遍,然后突然抱住我。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我的下巴撞到她的肩膀。
\"答应我一件事。\"她声音闷在我肩头,\"无论发现什么,十一点前必须出来。\"
我轻抚她的后背,感受她急促的心跳:\"好。\"
接下来的三天像场漫长的彩排。白天我在赌场接受培训,学习水晶宫特有的规则和暗语;晚上和林薇反复推演各种突发状况。她甚至黑进了赌场的安保系统,给我看监控盲区的三维图。
周四深夜,我们坐在门廊看海。月光下的浪花像破碎的珍珠,远处偶尔传来渡轮的汽笛声。
\"如果...\"林薇突然开口,又停住了。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如果我没能出来,如果耳机被发现,如果疤面强记仇...我们为每个\"如果\"都制定了应对方案,但有些风险无法规避。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转移话题,\"你点云吞面时皱着眉头,像在审阅财务报表。\"
她轻笑出声:\"那是因为旺记的菜单太油了。我差点以为你要给我下毒。\"
\"早知道就该下。\"我撞撞她肩膀,\"省得后来这么多麻烦。\"
她突然安静下来,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欢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相遇...\"
\"想过。\"我望向漆黑的海面,\"我大概还在煮云吞,偶尔去地下赌场赚外快,最后像老陈一样孤独地死在某个雨天。\"
她转过头,眼睛在月光下像两潭深水:\"我也是。在伦敦的公寓里,每天对着同样的财务报表,直到变成另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我们的手指在木质长椅上不知不觉交缠,像两株在悬崖边相互支撑的植物。
周五晚上,我穿上水晶宫发的制服——白衬衫、黑马甲,袖口有暗纹刺绣。林薇帮我调整领结时,手指微微发抖。
\"像不像侍应生?\"我试图缓解气氛。
她没笑,只是突然踮脚吻了我。这个吻又急又重,带着咖啡和唇膏的味道。
\"十一点。\"她退开时声音沙哑,\"我等你。\"
水晶宫今晚格外热闹。VIp区的走廊铺了新的红地毯,香槟塔在中央大厅闪闪发光。我的耳机里传来莫云的声音:\"目标已进入电梯,三人,两男一女。\"
疤面强在VIp室门口等我,西装口袋里隐约有枪的轮廓:\"记住,只发牌,别多事。\"
我点头,跟着他进入房间。赌台边已经坐了三个客人:两个日本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穿红色晚礼服的女人。当那女人转头时,我差点失手掉落扑克牌——她手中把玩着一张q扑克牌,正是林薇父亲死亡现场出现过的那种。
\"这位是山口小姐。\"疤面强介绍,\"今晚由陈先生发牌。\"
我强迫自己专注于洗牌动作。纸牌在指间翻飞时,我注意到其中一个日本人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这是日本黑道\"断指谢罪\"的标志。
赌局开始后,耳机里莫云的指示变得模糊。我的注意力全在那张q上。山口小姐每次下注都用它当筹码托,鲜红的指甲在牌面上刮出细微的声响。
\"陈先生手法很专业。\"第九局时,她突然用流利的中文说,\"在澳门学的?\"
我保持职业微笑:\"自学成才。\"
她笑了,眼角浮现细纹:\"我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他也喜欢这样...\"她模仿我切牌的动作,\"可惜死得太早。\"
我后背沁出冷汗。她在说谁?老陈?林薇的父亲?
赌局进行到一小时,断指日本人去了洗手间。疤面强跟了出去。趁这空隙,山口小姐从晚宴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给我:\"陈永先生托我转交。\"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我和林薇在海滩上的背影,拍摄日期是昨天。我的胃部绞紧,但表面不动声色:\"替我谢谢陈先生关心。\"
\"他很期待与你...重逢。\"山口小姐的红唇弯成刀锋般的弧度,\"特别是知道你继承了他父亲的...天赋。\"
就在这时,耳机里莫云的声音突然急促:\"洗手间有情况!断指男取出一个金属盒,可能是交易物品。\"
我借口补牌离开赌台,在走廊拐角撞见疤面强正将那个金属盒塞进西装内袋。他看到我,疤痕抽搐了一下:\"你他妈在这干嘛?\"
\"马先生找您。\"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他狐疑地瞪我一眼,大步走向电梯。我迅速闪进洗手间,断指日本人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
\"山口小姐需要补妆包。\"我用日语说。
他明显一怔,随即会意地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银色物件递给我。交接瞬间,我感觉到那是个U盘。
回到赌台时,山口小姐正在接电话。她挂断后脸色突变,锐利的目光刺向我:\"陈先生真是...多才多艺。\"
我心跳如鼓,但手上发牌动作不停:\"赌场工作,需要应变。\"
她突然站起身,q牌啪地甩在赌台上:\"我们改天继续。\"
两个日本人随即起身离开。耳机里莫云大喊:\"他们发现了!快撤!\"
我强作镇定地整理牌桌,趁机将U盘塞进袖口暗袋。就在这时,VIp室的门被猛地踢开,疤面强带着四个保安冲进来,枪口直指我胸口。
\"搜他!\"疤面强怒吼。
两个保安扭住我的手臂,第三个粗暴地搜身。当他的手碰到我袖口时,我猛地用头撞向他的鼻子。趁他吃痛松手,我抓起桌上的香槟瓶砸向最近的保安,玻璃碎片和酒液四溅。
\"耳机!\"莫云在耳机里喊,\"毁掉耳机!\"
我边退边扯下耳机塞进嘴里咬碎,同时摸出手机盲按了发给林薇的紧急信号。疤面强拔出手枪,子弹擦着我耳际射入身后的油画。
\"老东西教你的把戏?\"他步步逼近,\"可惜他没教你怎么躲子弹!\"
我退到墙角,无路可逃。疤面强狞笑着举起枪,突然,整个VIp区的灯光熄灭了。
\"怎么回事?\"疤面强怒吼。
黑暗中,紧急出口的绿灯突然亮起。我抓住机会冲向那点微光,身后枪声大作,子弹在墙壁上炸出火花。推开紧急门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林薇。
\"走!\"她拉着我冲向楼梯间。
我们跌跌撞撞地下到停车场,她的mini cooper就停在出口处。刚跳上车,疤面强的人已冲下楼梯。林薇猛踩油门,车子像离弦之箭蹿出,后窗玻璃在枪声中炸裂。
\"低头!\"她将我按在座椅上,自己几乎趴在方向盘上驾驶。车子在狭窄的车道里蛇形前进,几次险些擦墙。
开出两个街区后,她突然拐进一条小巷,急刹在一家便利店后门。
\"换车。\"她拽我下车,指向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丰田,\"我准备了备用车。\"
直到驶上友谊大桥,确认没有追兵,我们才稍微放松。林薇的侧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
\"U盘。\"我哑声说,从嘴里吐出被咬碎的耳机残骸,然后从衣领夹层中取出那个银色U盘,\"日本人给的。\"
林薇瞥了一眼,突然倒吸一口气:\"那是我父亲公司的加密标识!\"
回到家,我们立刻锁门拉帘。林薇将U盘插入电脑,屏幕上跳出需要三重验证的界面。她飞快地输入几串代码,文件终于解压——是一系列银行转账记录和照片。
\"天啊...\"林薇捂住嘴。
照片上,林薇的父亲与一个模糊人影在游艇上交头接耳。转账记录显示,就在他死亡前一天,有一笔两百万美元的款项从开曼群岛账户汇入日本某个银行。
\"这是...证据?\"我凑近屏幕。
林薇放大照片背景,游艇栏杆上隐约可见\"Lucky queen\"字样——正是龙哥那艘改名的\"黑桃杰克\"号。
\"他们杀他不是因为赌债...\"林薇声音颤抖,\"是因为他发现这个。\"
她指向最后一份文件——一份名单,列着十几个亚太地区政商界人士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数字和扑克牌花色。在名单底部,有一个被红圈标记的名字:莫云。
\"这说不通...\"我皱眉,\"莫云是调查陈永的...\"
林薇突然合上电脑:\"我们需要离开澳门。现在。\"
\"等等。\"我按住她的手,\"如果莫云有问题,国际刑警内部可能...\"
门铃突然响了。我们同时僵住。监控屏幕上显示,莫云站在门外,身后是两个穿西装的陌生男子。
\"从后门走。\"我低声说,\"去老陈的渔船码头。\"
林薇摇头,迅速将U盘藏进内衣,然后把电脑恢复出厂设置:\"一起走。\"
我们悄声滑出浴室窗户,翻过木麻黄树跳进后院。刚落地,前门就传来破门声。莫云的声音隐约传来:\"找U盘!\"
我们猫腰穿过邻居花园,跳上提前藏好的摩托车。引擎轰鸣的瞬间,屋内有人大喊:\"后面!\"
子弹呼啸着擦过耳边,我猛拧油门,摩托车如离弦之箭冲上沿海公路。后视镜里,莫云的车紧追不舍。
\"抱紧!\"我大喊,在弯道处一个急转拐入小巷。林薇的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腰,她的心跳隔着后背传来,又快又重。
穿过半个路环岛后,我们甩掉了追兵,但不敢掉以轻心。我将车藏在一处废弃船坞,拉着林薇徒步走向老陈的秘密码头。
月光下,那艘旧渔船静静停泊,像头沉睡的鲸鱼。我们跳上甲板,林薇立刻钻进驾驶室启动引擎。我解开缆绳,渔船缓缓离岸。
当澳门的光亮在身后缩成一条闪烁的线时,林薇终于崩溃般滑坐在地。我跪下来抱住她,发现她浑身发抖。
\"他们杀了我父亲...\"她在我怀里啜泣,\"就因为他发现了那份名单...\"
我轻抚她的后背,想起老陈临终的话:有些秘密会吃人。现在这个秘密正啃噬着怀里的女孩,而我除了抱紧她,别无他法。
渔船在夜色中驶向珠海方向。我掏出那个银色U盘,月光下它像一滴凝固的泪。
\"我们会弄清楚。\"我承诺道,\"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林薇仰起脸,泪水在她眼中闪烁如星:\"然后呢?\"
我吻去她脸上的咸涩:\"然后我们找个有海的地方,每天吃云吞面。\"
她破涕为笑,那笑容在月光下美得让人心碎。渔船继续前行,驶向未知的海域,而我们的手紧紧交握,像两个在暴风雨中拒绝沉没的溺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