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机场。
西洲气候要比新松干燥许多,卫云脸上的伤口再次恶化,无奈之下,她用头巾包裹住脸,跟着卫昭下了私人飞机。
比起刚登机时的野心勃勃,这会儿的卫云彻底失去了精气神。
这都要归功于考珀命人在起飞前带给她的那句话。
母带全部被销毁。
手机上缴联盟无所谓,撒鲁克逊不会让里面的东西公之于众。
但母带没了,她就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就只能依附于卫家做一名不起眼的女儿,被母亲卫素琴当做一枚讨卫家欢心的棋子,送去联姻。
卫云浑身发抖。
卫昭才不在乎她的想法,一下飞机就给卫素琴打电话,宣告任务圆满完成,顺便讨要一下卫素琴答应多转给自己的2%股份。
电话那头热热闹闹。
听闻卫家有望加入财团,在西洲生活的东洲裔贵妇们三天两头往卫家跑,拖着卫素琴又是喝下午茶又是搓麻将,卫昭打电话来的档口,一群人正在牌桌上鏖战。
“妈,我和阿云下飞机了。”
佣人拿着听筒放在卫素琴耳侧。
她摸了张四筒,随手撇出去,“知道了,尽早带她回来。”
“阿云脸上受了点伤,暂时不方便见客,我要直接带她去老宅吗?还是先安排她住在主街那边的别墅,把伤养好了再回去?”
听闻卫云脸部受伤,卫素琴脸上得体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那就先安排去别墅吧,我吩咐家庭医生上门。”语气冷淡。
卫昭心底冷笑,但还是多问了一嘴,“阿云在我旁边,你要和她讲两句话吗?”
卫素琴干脆利落地推开听筒,一把摁住右手边赵姓太太的手,腕上两串水头极好的翠色手镯碰撞在一起,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赵太太,说好只杠碰不吃的,你刚才是不是吃了我一张牌?”
“哎呀,这不是听你打电话,不小心忘记了嘛,看在你女儿终于回家的份上,就饶过我这一轮,好不好?”
提及卫云,卫素琴脸色不太好看,打了个哈哈继续摸牌。
各洲久无战事,卫素琴丈夫安德鲁空有高级将领的名头,同古板守旧的性子加在一起,很难再有升迁空间,不过在和卫素琴注册结婚后,倒是愿意帮助卫家在西洲政\/界打开圈子,相应的,卫家保他固守目前的位置。
也算是合作愉快。
由于生养的两个孩子都随母姓,卫素琴在卫家的身份水涨船高。
快速路上,沉默了一路的卫云忽然问卫昭,“妈咪听到我回来开心吗?”
卫昭模棱两可,“她找了家庭医生替你看脸上的伤。”
“……”
卫云闭了闭眼睛。
“手机借我,我要和daddy通电话。”
“不借,”卫昭斜了她一眼,抬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闪亮徽章,笑容得意,“军衔承袭的唯一名额已经给了我,就算你求父亲回到军队也只能从士官做起,所以别想了,安心联姻吧,好妹妹。”
“……”
卫云顿时感到五雷轰顶。
万念俱灰之下,她心底滋生出无尽的恨意。
她看着卫昭一身笔挺的军装,那本该是属于自己的荣耀。
大脑“嗡”得一声,等反应过来时,两只手已经死死掐住卫昭的脖子。
毕竟是打小在军中受训的人,手劲了得,卫昭被掐得两眼一黑。
但卫昭也不是吃素的,情急之下瞄准卫云的脑袋,大力甩出两拳,然后一脚将卫云踹倒在车厢里。
司机吓坏了,连忙将车停到路边。
跟车的高仲芳呸掉嘴里叼着的牙签,“什么情况,怎么停下来了?”
懿真握着方向盘一脸疑惑,“不知道啊,咱们跟停吗?”
“假装急刹车,我下去看一眼,你们待在车上先别动。”
“好嘞。”
懿真开车水平了得,在距离快速拉近的时候一脚刹车踩到底,营造出一副被急停车辆吓到被逼停的模样。
高仲芳一脚踹开副驾驶的门,骂骂咧咧走过去,敲了敲车窗玻璃。
“会不会开车啊,老子差点追尾!”
卫云和卫昭在后排扭打成一团,原本卫昭不是卫云的对手,奈何卫云有伤在身,这会儿倒是势均力敌,双方都揣着一肚子火,谁也不让谁。
司机就是普通打工人,急得团团转。
他想过去阻拦,结果平白挨了两拳,不敢再贸然行动。
这个节骨眼上,浓眉大眼、人高马大的高仲芳一出现,司机顿时觉得自己有救了,二话不说解了车锁开门下去,攥住高仲芳的胳膊一顿恳求。
“不好意思啊先生,我们家小小姐和小少爷因为一点琐事打起来了,你看你能不能帮忙拉个架,我得先联系家里……”
事态走向过于匪夷所思。
高仲芳扬起眉毛,拉开后座车门,干脆利落地一把将卫云拖了出来。
卫昭一拳落空,磕在安全带卡扣上,痛得“嗷”一声蜷缩起来,抱着失去知觉的拳头呼呼吹气。
高仲芳轻轻松松把脑袋发昏的卫云扛上车。
等司机拨通卫素琴的电话,一回头,就发现差点追尾的那辆车刚好开走,卫昭瘫在后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卫云则不见了。
*
事成之后,高仲芳把前因后果告诉了陆惟生。
语气里透着满满的神奇。
陆惟生正忙着和梁跃斌一起架设布控网络,接到电话去了露台,刚好碰上穿着面包羽绒服在外面透气的苍芙。
闻言冷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苍芙比划了一个“需不需要我回避”的手势。
陆惟生摇头,伸手捏了一下苍芙的指尖,是温热的,就没再说什么,专心听高仲芳说话。
“她哥下手实在狠,刚到关押的地方伤情急转直下,没办法,我们给她找了个医生。”
“还是那句话,留口气就行。”
“明白的,生哥。”
懿真许久不见陆惟生,浑身骨头没有二两重,贱嗖嗖地凑到电话跟前,接过高仲芳的话,“生哥,卫云现在高烧昏迷,梦里喊的都是你的名字呢。”
夜晚的露台静谧。
懿真喝了点小酒,把控不住嗓门音量,整个露台都回响着他妖娆的尾音。
高仲芳一把捂住懿真的嘴,“生哥,这小子又犯贱,别听他胡说。”
但话已出口。
苍芙屈腿坐在藤椅里,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打字,似乎是在和谁聊天。
陆惟生第一时间扭头去看她的反应。
懿真的话犹如一枚石子投入心湖,荡起一圈涟漪,涟漪平息之际,有一股细微的酸意翻涌上来。
苍芙怔住。
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
介于难过和生气之间,淡淡的,不怎么强烈,却让她有种心口淤塞的感觉。
她尝试着理解了一下,但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索性就不理解了,苍芙向来是调整心态的高手,干脆什么也不想,继续和傅悬聊组装电脑的事情。
“零部件都是黑市里淘来的,运行速度绝对可以。”
“已经组装好了?”
“今天刚组装好,听韩墨说明天上午你去学院参加研讨会?到时候让他带给你。”
“有点烦,我现在就想用。”
“这样啊……哎对了,你到秋山了吗?到了的话我给你送过去。”
“到是到了,但是离学院很远,在汇诚公馆,就是上次来见康哥的地方。”
傅悬猛得从沙发里站起来。
身旁的康哥被他吓了一跳,一脸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
“你怎么会在汇诚公馆?”
“问这么多干嘛,就说能不能送吧。”
“能是能。”
“你过来要多久?我去上次的路边等你。”
“呃……如果你不方便告诉我你在哪一栋的话,可以直接来818栋拿,我刚好在康哥这里。”
苍芙一愣,迅速起身。
一边对着手机发了条语音,“等着,我现在就过去取。”
陆惟生都没来得及挂电话,一把攥住她的胳膊,皱眉道:“去哪里?”
“去朋友家拿个东西。”
“伤还没好,不许乱跑。”
“没有乱跑,他们家就在汇诚公馆。”
“我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你凶名在外,会吓到我的朋友。”
苍芙指着陆惟生的鼻尖,威胁式地轻点两下,鼻头在低温下有些迟钝,陆惟生感觉像是碰到了,又像是没碰到。
男子眼眸暗了暗。
说实话,他不太清楚苍芙是真的有事要离开,还是因为听了懿真的话赌气想走。
即便是真的生气,陆惟生觉得这里面“吃醋”的占比最多不超过3%,甚至可能无限趋近于零。
反倒是他——
只要想起车上她那声气吞山河的“大哥”,陆惟生就觉得心生无奈。
大哥?
谁是大哥?
谁要做她大哥?
陆惟生不是清心寡欲的圣人,他只是循着骨子里的克制有礼在忍耐。
还要忍耐多久呢?
还要忍耐多久。
苍芙鲜活的面容近在咫尺。
陆惟生忽然牵过她的整只手,自下而上、掌心相贴,包裹在温暖干燥的手心里强行拉近脸颊,有意无意地放在鼻尖轻嗅。
草台班子的破规矩他受够了。
不如……就让财团把手伸向军火吧。
男子眼神晦暗不明,感受到苍芙正在试图把手缩回去,他拧着她一条胳膊缓缓起身,反手落了露台的锁。
苍芙怔在原地。
陆惟生感受到理智的湮灭,但他不想控制,只想放任。
“什么时候回来?”
“……”苍芙嗓音颤抖,“你、你干嘛?”
“什么时候回来?”
陆惟生又问了一次,温热的呼吸带着一点点湿润的水汽,悉数喷洒在苍芙的手背。
苍芙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金属质地的门把手。
“很快。”
“很快是多久?”
“大概三十分钟。”
这个回答似乎令陆惟生满意,苍芙感到他直起了腰,耳畔灼烫的气息远去,空气重新流通,寒风卷过露台,擦着她的耳尖嗖嗖而过。
“早一点回来,夜宵点披萨吃可以吗?”陆惟生又问。
“可以,我什么口味都喜欢,你们看着点。”
“嗯。”
陆惟生这一声“嗯”听起来恢复了正常。
苍芙下意识以为危机解除,试着回头确认,却发现他正垂眸盯着自己——
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纯粹地、非常纯粹地、用身体和足够直白的眼神将她圈禁在身体和露台窄门之间的狭小空间里。
“……”
精神力没有探测到任何危险,但苍芙大脑里毫无征兆地响起警报声。
她不知道警报为何响起。
或许,她的精神力探测到了自己未曾了解的危险。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苍芙的大脑给出“迅速撤离”的指令。
她本能地旋开门锁,一把推门闯出去。
只要出了书房的门,就到了亮着灯的楼梯口,客厅里有冯希、有藤野兄妹,还有虞衡司隽和苏彦白。
人一多,她就安全了。
身体探出去一半,陆惟生勾唇,伸手轻轻一捞,苍芙瞬间被勾回露台,后背撞上男子结实的胸口。
他在防风外套里穿了一件黑色牛仔布衬衫,领口敞开着,锁骨上残留的牙印痕迹清晰可见。
还有颈间亮闪闪的金属项链。
苍芙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戴上的。
仓皇间她再次抬眸,正好对上陆惟生黑沉沉的瞳孔,里面盛的东西又多又乱,苍芙能读懂的不多。
面对她的反复逃走,男子眼底不可遏制地闪过一丝薄怒,被苍芙精准捕捉。
苍芙一惊,差点就要动用精神力逃离。
“跑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陆惟生眯眸,单臂环过她的腰身,高挺的鼻梁紧贴耳畔,呼吸频率清晰可闻。
这种亲密程度远超苍芙所能承受的范围。
她松开门把手,试图抬起胳膊肘推开陆惟生的脑袋,“有什么话赶紧说,我朋友还在等我!”
陆惟生轻笑,“呵,急什么。”
“……”
苍芙从未见过陆惟生如此磨人的一面,被逼得一时间失了理智,电光火石间猝然回头,眼神凛然,蕴有淡淡的余威,以一种绝对命令的口吻怒斥一声:
“陆惟生!”
这三个字铿锵有力,充满了上位者教训下位者的味道。
陆惟生猛得一震,身体破天荒地先于大脑作出反应,松手后退立正一气呵成——
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军姿。
但不论是选拔中心还是正式成立的Gasoline,都没有教授过正式的军中礼仪。
苍芙愣住,陆惟生也跟着愣住。
风起风止,理智归笼。
想到刚才做了些什么,陆惟生自己都觉得荒唐。
短暂的凝滞过后,苍芙轻咳一声,小声抱怨,“谁让你一直不让我走。”
“……”
陆惟生沉默两秒,同样压低了嗓音,“没有不让你走,我只是……算了,我送你下楼。”
苍芙猛得后退一步,“不用,你给我坐好!”
再次被凶的男子也不恼,懒懒后退两步,坐回椅子里,嗓音染上一丝笑意。
“嗯,我坐好。”
苍芙顾不得失序的心跳,她指着陆惟生,警告般点了两下,转身离开露台。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陆惟生眼底的笑意逐渐泯灭。
他拎起桌上的手机,电话自始至终没有挂断。
男子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懿真人呢?”
高仲芳冷冷瞪了懿真一眼,“生哥,他在旁边呢。”
懿真哆哆嗦嗦地凑到电话跟前,轻声喊了声“生哥”,然后就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陆惟生起身走到露台边缘,单手插兜,看着苍芙出了门。
汇诚公馆是高档别墅区,绿化做得极好,冬日也有枝繁叶茂的绿树,层层叠叠长到两层楼高,遮挡住他的视线。
陆惟生只看到道路尽头似乎有人在等她,身形高瘦,是男生无疑。
苍芙看到男生,对着他挥了挥手。
陆惟生眸光沉了沉,语气跟着冷下去。
“刚才都听到了?”
“听、听到了。”
“明白什么意思吗?”
“明白明白,生哥您已经有了中意的人,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随便开玩笑了。”
“不管是卫云、司白瑜,还是其他随便哪一位异性,我都不想再听到任何与我有关的桃色笑话,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