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陆惟生还是松了手,目送苍芙去衣柜里取了换洗衣物,走进卫生间。
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冲淋的水声。
陆惟生松弛下来,抱着被子深深吸了一口。
熟悉的冷感香味钻入鼻腔,唤醒了被高温灼得昏昏沉沉的脑细胞,开始替他描摹起苍芙在这间屋子里生活的模样。
床头摆了几本晦涩难懂的纸质书。
半敞开的衣柜里清一色的行动背心和作战服,颜色大多是灰黑棕,丢进荒野里能瞬间与环境融为一体。
办公桌上零零散散摆了拆开的磁力枪和磁力弹、一罐只剩一半的能量糖果,沾染血迹的三棱军刺,行动手套和一把今晚根本没派上用场的匕首。
这种乱乱的感觉令陆惟生心安。
他闭着眼睛躺回去,更用力地卷起被子以寻求包裹感。
卫生间里,苍芙快速冲了个澡,对着镜子处理了后背的擦伤。
很轻微,不严重。
夜间警戒和护航任务通常采用轮流制。
既然她参与了危险的狩猎任务,警戒和护航自然轮不到她,能一觉睡到明天中午起来。
苍芙换上睡衣,踩着拖鞋推门出去,带出一股蒸腾的热气。
吹干的头发用发圈扎了,柔顺地拢在一侧。
褪去了星际猎人的冷厉,露出恬淡又居家的一面。
陆惟生眼眸微闪,看着苍芙打开柜子,将手伸向里面的毛毯,难免着急起来。
“你真要睡沙发?”
他依靠胳膊肘撑坐起来,不到一秒就天旋地转,难受得闷哼一声,又躺了回去。
“别闹,安分些好好休息。”
苍芙走到床边,伸出手背按在他的额头。
体温很高,好在被处理过的伤口没再出血。
“你知道的,没有药剂我睡不着。”
陆惟生虚弱地勾唇,笑容苦涩,像是在自嘲。
苍芙无言以对,沉默一会儿后道:“我还要处理一些工作,可能会吵到你。”
“不会,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安心,人安心了才能睡着不是吗?”
“……好吧。”
天色已然亮起,苍芙走到舷窗旁,看了眼装货的进展。
她登舰第一天就被和贞带去参观了货仓。
直径一百米的操作管道配有额外延伸出去直径约四百米的货仓,每一间仓门背后可能是活物,也可能是死物,百米高的伞状吊装平台上运行着无数机械体,按照精密的系统有条不紊地处理每一批出入仓的货物。
她和其他队长看着,皆是惊叹不已。
舷窗外,未经冲洗的漆黑原矿石就这么一车又一车倒入巨型传送带,运入母舰内部。
如此海量的原矿石,怪不得要悬停二十八小时。
想到这里,苍芙拉上遮光挡板,熄了书桌上的台灯。
只留床头柜边一盏不算亮的灯。
她掀开被子坐进去。
陆惟生倒也没立刻黏着她,规规矩矩地躺在自己的一侧,嗅着她身上沐浴液的芬芳,餍足地眯起眸子,睡意如同潮水般涌上来,但他偏生克制住了。
睡前可是增进感情的好时候。
“芙芙。”
陆惟生喊她。
至少从嗓音里听不出困意,所以苍芙以为他真的不困,便应了一声,“嗯?”
“真的是你帮我擦的身体吗?”
苍芙翻阅光屏的手一顿,藏在头发里的耳尖隐隐冒出热气。
“嗯,不是我还能有谁。”
“那……你有看到些什么吗?”
“……”
苍芙吞了口唾沫,思绪一瞬间从光屏跃迁至某些散碎的记忆片段。
彼时林曼姝还没过来,她单独把陆惟生横放在沙发上,打开空调,然后走进卫生间,将毛巾用温水打湿后拧干。
就在她试图掀起男子行动背心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苍芙手一抖,背心啪嗒一声弹回去,重新箍住他结实的腹部。
“咳。”
苍芙轻咳一声站起来,走去门口开门。
是奈可森。
“苍芙队长,这是你要的男士睡衣,我找忠哥借的,他和这位……”
“他姓陆。”
“哦好,我的意思是,他和陆先生体型差不多。”
“谢了。”
“不客气啦,哦对,忠哥特地让我和你说一声,衣服是全新的。”
“好。”
送走奈可森,苍芙头探出去,左右看了看。
走廊里空无一人,林曼姝还没过来。
手里的毛巾凉透,她去卫生间重新过了遍热水。
时间紧迫,苍芙心一横,掀了他的衣物,露出男子与三年前相比更加精壮的躯体。
因为少了许多风吹日晒的任务,肤色白回了十四五岁做陆家少爷的时候。
即便如此,因为常年保持高强度训练的缘故,手指关节、肘关节、膝盖和足踝都略显粗糙,后背、侧腹以及大小腿皆留有不同程度的陈旧疤痕,令这具躯体完美的同时却并没有雕塑的虚假感。
这……谁能忍得住啊?
反正苍芙忍不住。
她索性端了盆热水出来,一边擦拭一边用手指品鉴。
温热、光滑且富有弹性。
底下蕴藏着蓬勃的原始张力和堪称野蛮的生命力,肌肉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鼓动,指尖落在一些危险区域时,甚至会引起一阵不规律的弹跳——
大概是因为痒?
苍芙猛得缩回手指,想依靠摸耳朵降温,谁知耳朵不知何时变得滚烫。
连脸颊都是烫的。
好在没过多久,响起林曼姝的敲门声。
苍芙清了清嗓子,喊了声“稍等”,摇头甩掉脑子里一堆不可描述的画面,将穿好睡衣的陆惟生扛到床上,转身去开门。
……
记忆中断。
看着苍芙肤色透出宛如浆果般的红色,陆惟生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他支起半边身子,朝着她靠过去一点,鼻尖触碰到她的胳膊。
苍芙猛得回神。
眼神不自觉从陆惟生敞开的领口探进去,落在两丛饱满的凸起。
“怎么不说话?是想到什么了吗?”
“没什么,既然连衣服都帮你换了,看到身体也很正常吧。”
苍芙佯装冷静,手指毫无章法地划过光屏。
误触了令人讨厌的弹窗新闻,清一色的非正规途径购买货运舰,黑色渠道加贷款,说得比唱的好听。
苍芙手忙脚乱地关掉新闻,直勾勾地盯着光屏,一动不动。
陆惟生闷笑一声环住她的腰,“那你喜欢吗?特地为你练的,连高仲芳都没办法坚持我的训练模式。”
“……喜欢。”
“呵,喜欢就好,你觉得哪里还需要再练一练么?”
“你……已经很完美了,赶紧回去躺好。”
苍芙觉得面颊在燃烧,伸手推了推陆惟生。
“好。”
得到满意的答案,陆惟生翻身回去,嘴角挂着狡黠的笑,等面朝上盖好被子时,脸上只余下一片高烧带来的虚弱和苍白。
他拽了拽苍芙的衣角,“还不睡吗?”
“我还要处理一会儿事情。”
“可是……我不太舒服,你能陪我一起吗?”
红瞳侵略感很强,但在非常温下,男子艳丽的瞳孔呈现出清透的玻璃质感,泛着点点水光,恰巧侵略感更强的高眉骨被雪白的纱布盖住,让此刻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位温润柔弱的病中美人。
苍芙挪开视线,压下猛翘起来的嘴角,严肃道:“那好吧。”
于是熄灯躺下。
她贪图美色,但又习惯了一个人入眠,因此在熄灯后的前十分钟里,苍芙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稳住心神,决定还是不要趁人之危得好。
谁知十分钟刚过,倒是陆惟生先缠了过来。
在被子底下揽过她肩头的同时,一个劲得将她往怀里摁。
“……”
“让我抱抱,抱着你才会困。”
陆惟生嗓音里的痛楚被黑暗无限放大,让苍芙没办法实在没办法拒绝。
不管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此时不埋胸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苍芙索性翻身迎上去。
反正空调温度打得低,陆惟生身上如同火炉般,体温传过来刚好达到最舒服的入眠温度。
如此一来,苍芙倒是比陆惟生先睡过去。
……
等醒来时,苍芙正枕在陆惟生的胳膊上。
这一觉睡得很是舒服,扫开光屏看一眼,已经到了正午。
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和贞发过来的,要求她下午交班时前去办公室向魏利克多解释陆惟生的身份,另一条则是交班通知,时间定在下午两点整。
苍芙关了光屏,抚上陆惟生的额头。
体温还是很高,根据触感应该压着高烧的边缘,想来是药剂起了作用。
男子还在昏睡,苍芙想着他毕竟是小世界出来的,喝不惯营养剂,准备起身去公共厨房给他熬一点清淡的白粥。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虽然陆惟生没醒,但难受地轻哼了一声。
苍芙替他拉上被子,轻拍两下他的肩膀,感到他再次陷入深眠后,取了沙发扶手上搭着的外套披好,拉开房门出去。
公共厨房里人不多。
九成星际猎人习惯靠营养剂和能量棒解决。
但也有一部分从小世界出来的人喜欢实实在在的固体食物。
苍芙熟练地淘米,引来路过的荀桉和商雷凌。
两人关系一般,并肩而行时一路无话,看到苍芙在厨房里忙活,倒是一齐挤了进来。
“哟,倒是头一次见苍芙队长做饭。”
“有屁就放。”
苍芙和商雷凌性子还挺合,语气听着冲,实则透着熟稔。
“给昨晚受伤的那位哥们熬粥呐?”
“嗯。”
“就说嘛,看你平时都是叼着一袋营养剂走来走去。”
“好奇我和他的关系?”
苍芙斜了商雷凌一眼。
“好奇嘛……肯定是有点的,所以是什么关系?”
问题是商雷凌问的,荀桉也跟着竖起耳朵,不死心地想再确认一次。
苍芙决定遂了他的愿,一板一眼,字正腔圆道:“他叫陆惟生,我男朋友,中间因为一些原因失散了三年半,最近刚联系上。”
荀桉一阵失落,耷眉丧眼地沉默。
商雷凌才不管他,双手搭在岛台,兴奋道:“从哪里找的男朋友这么厉害?昨晚营救我们的时候三枪两头红斑虎,够猛。”
苍芙略一沉吟,实话实说,“从垃圾堆里捡的。”
“?”
另一边,大约过了三十分钟,陆惟生悠悠转醒。
苍芙走的时候替他留了一盏小灯,房间里虽然光线昏暗,但仍然能看清事物的轮廓。
雪白的床单、床头柜和床头灯、书桌、连排柜、商务地毯……
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和珍夷山庄的陈列如出一辙。
陆惟生保留着入睡前的记忆,轻笑着将手探向偌大床榻的另一侧,准备和苍芙来一场初醒后的温存,然而,手掌所到之处,一片冰凉。
连床单都是平整的。
仿佛整晚就只有自己睡在这里。
男子嘴角的笑容猛然僵住。
糟糕的回忆呼啸着席卷而来,淹没脑海里每一寸尚且能理性思考的神经,加上发烧带来的昏沉、迷幻和不真实感,ptsd骤然发作——
陆惟生再次“意识到”,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迷障、都是幻觉。
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
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
短短几秒内,他出了一身大汗,那种浸入骨髓的沉重痛楚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挤爆,眼眶猩红,在剧烈情绪的牵引下积蓄起一团水雾,最后凝成大颗泪珠,随着他的动作一路淋过床单和地毯。
他明明……明明记得她还活着。
她分明还活着!!
陆惟生光脚踩过地毯,跌跌撞撞地跑去翻找安眠药剂。
他将柜子和抽屉撞得咣咣直响,甚至掀开枕头和床单去找,却依然一无所获。
“不不不不不……再晚就续不上梦境了……”
陆惟生摁着滚烫的额头,只觉得心脏被梦境和现实疯狂撕扯,像是要将美好的记忆从他的胸腔里分离出去。
不、他不要。
他宁可痛苦,也不要忘记。
精神即将崩溃之际,男子看到了紧闭的房门。
他顾不得凌乱的睡衣,更顾不上穿鞋,就这么拧开门把手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