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玥,太子此番为我奔波至此,我须得同他乘一辆马车说些体己话。”林幻城抬手拂去妻子鬓角的雪粒子,以及头发里的银丝——那是他从未注意到的、时光留下的温柔印记。陈如玥望着丈夫眼中跳动的烛火般的光,忽然想起昨夜他在灯下思考当年救的女子去哪时时,眉峰紧蹙的模样。
“自然该去。”她替他理了理领口,故意将那抹青衫往下压了压,露出里头暗红色的里衣——那是她亲手绣的,针脚细密得连狐狸毛都钻不进去,“只是……”话音未落,已被林幻城截住:“只是要与他保持分寸?”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震得檐下冰棱簌簌坠落,“我腰间还系着你打的同心结呢,怎会——”
“我是说,”陈如玥忽然伸手攥住他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不可让他瞧着太过疏冷。”她望着远处杨源在马车旁踱步的身影,看见他每隔三步便要回头望一眼,狐裘大氅扫过雪地,画出凌乱的轨迹,“毕竟……他眼底的雪,比北境的冰还凉。”
林幻城忽然怔住,望着妻子发间晃动的冰珀簪,想起那年在陈府,杨源替他挡下刺客的剑锋,鲜血染透明黄衣袖时,眼底也是这样的凉。他轻轻捏了捏陈如玥的指尖,转身时,青衫上的狐狸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放心,我懂得。”
马车里的暖炉烧得正旺,杨源盯着车门帘上的冰琉璃铃铛发怔,直到那抹青衫掀帘而入,才惊觉自己攥碎了半颗糖炒栗子。“太、太子。”林幻城的揖礼刚行到一半,便被杨源伸手扶住,指尖触到的肌理比记忆中更单薄,惊得他慌忙缩回手,却碰翻了案几上的青瓷茶盏。
“可、可曾用过午膳?”杨源望着滚落在地的茶盏,耳尖发烫。林幻城弯腰捡盏时,发间玉簪晃出半弧冷光,那是他前年赏的羊脂玉,此刻却系着陈如玥送的红绳。“谢太子挂怀。”林幻城将茶盏复位,忽然看见案头摆着的糖炒栗子但是已经冷透了。
“太子你吃我这个。”林幻城拿出衣服里包着的一袋糖炒栗子——壳已剥好,堆成小小的山。
马车碾过冰棱的刹那,车身猛地倾斜。杨源本能地伸手去扶,指尖触到林幻城小臂的瞬间,像被火炭烫了般惊跳——那温度透过单薄的中衣传来,比炭盆煨着的酥酪更暖,混着雪水与墨香,勾出段被风雪封存的记忆。
\"抱歉!\"林幻城慌忙稳住身形,发间玉簪却刮住了杨源的狐裘毛领。两人触电般后退,却因马车再次剧烈颠簸而踉跄相撞。青衫下摆扫过鎏金腰带,林幻城的额头重重磕在对方肩甲上,嗅到的却是熟悉的龙涎香——那是杨源独有的、掺着雪水味的气息。
\"没、没事吧?\"杨源的声音闷在胸腔里,震得林幻城耳膜发麻。他慌忙抬头,却撞进对方眼底翻涌的暗潮,像极了那年冬至,他化作女子替这少年挡箭时,在血泊中看见的、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波。
耳尖的红晕顺着脖颈蔓延,杨源的指尖还僵在林幻城腰间,那里隔着三层衣料,却仍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起伏。忽然间,记忆如破冰的春水漫过心头——也是这样的那天,他替化形的\"林唤儿\"系紧襦裙,指尖触到的肌肤比此刻更凉,却在对上那双眼时,烧得他整个人发懵。
\"太子殿下...\"林幻城的喉结滚动,惊觉自己正攥着对方的腰带扣。杨源忽然想起,方才扶他时,掌心蹭到的那块淡青胎记,与记忆中女子颈侧的位置分毫不差。马车灯笼在风雪中摇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帘幕上,像幅被揉皱的古画。
\"那年...\"杨源脱口而出,却在看见林幻城耳后红痕时骤然噤声。那道淡红的印子,是今早陈如玥替他别簪子时留下的。喉间的\"林唤儿\"三字化作碎冰,他慌忙转头望向窗外,却见极光正盛,将雪地染成幽蓝,像极了那人化形时,眸中流转的热情。
林幻城望着杨源颤抖的睫毛,忽然想起新婚之夜被他推入水中化形那日,这少年红着眼眶替他披上狐裘,指尖不小心划过他心口,却在触到胎记时,耳尖瞬间红透。此刻的呼吸交缠中,他闻到对方发间混着的熟悉的龙涎香。
\"驾!\"车夫的吆喝声惊起夜枭。马车猛地直行,两人这才惊觉彼此贴得极近。杨源慌忙后退,却碰翻了案上的糖炒栗子,滚落在林幻城膝头。青衫男子弯腰去捡,发顶蹭过杨源下巴,惊得后者猛地攥紧车帘,指节泛白如冰。
\"小心烫。\"林幻城将温热的栗子塞进他掌心,触到的皮肤比记忆中粗糙——那是批奏折磨出的茧。杨源望着他发间晃动的红绳,忽然想起陈如玥替他系绳时的模样,喉间泛起涩意,却听见自己说:\"北境的雪,比宫里的砚台还凉。\"
极光掠过车窗时,林幻城看见杨源耳尖的红晕尚未褪去,却比初见时淡了些。他忽然懂了——有些回忆注定要在风雪中清醒,就像此刻掌心的栗子,再暖也暖不回当年的雪夜,却能暖热这一程相伴的路。
马车继续前行,冰琉璃铃铛在风雪中奏出断续的调子。杨源望着林幻城膝头的栗子壳,忽然想起化形那日,那人发间落的梅花,与此刻,竟这般相似。他轻轻捏紧栗子,壳裂声中溢出的甜香,混着龙涎香与墨味,终是在这北境的寒夜里,煨出丝暖融融的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