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卯时正刻。
天际才刚浮现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清晨的寒意带着湿漉漉的露水气味,冰凉,甚至有些刺骨。
方家祖宅那宽敞的院子里,昨天刚被选中的十个年轻人,已经笔挺地站成了一排。
和昨日那种深入骨髓的惶恐不安截然不同。
他们今天虽然依旧穿着打满补丁、颜色都已混沌不清的破旧衣衫。
脸上也还残留着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留下的黝黑和粗糙。
但那一双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仿佛有火焰在其中跳动。
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还有一种彻底豁出去的决绝。
他们竭力站得笔直,胸膛也下意识地高高挺起。
似乎要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精气神,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位给了他们新生希望的少爷面前。
方寒站在他们面前。
目光平静,如同深潭,逐一扫过每一张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
他敏锐地注意到,除了站在队伍最前列,身躯如同铁塔般的李大力,手中紧紧握着那柄自己昨日赠予的朴刀外。
其余的九个人,皆是赤手空拳。
甚至,连一根像样点的防身木棍都没有。
“大力有刀,是护身的利器。”
“但你们其他人,也需要趁手的家伙。”
他微微停顿,“咱们如今不比从前,家底薄,手头紧,这是一方面。”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透出一丝凝重。
“更重要的是…”
“这世道不太平,而铁器,官府管得极严。”
“刀枪剑戟,那是军械,是官府才能随意配置的东西。”
“咱们若是私下里弄了太多铁家伙,一旦被人抓住把柄,随便一个私藏兵器,意图谋反的大帽子扣下来…”
“谁都担待不起!”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缓慢而清晰。
这话一出,那几个原本还因为两手空空而感到有些失落的年轻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谋反?!
这两个字,对他们这些祖祖辈辈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来说,简直比阎王爷的催命符还要可怕!
那是要灭九族的大罪!
他们只是想跟着少爷,挣一份能填饱肚子的月钱,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可从没想过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干那掉脑袋的勾当啊!
看着他们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惧和惶恐,方寒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静。
“所以,刀枪暂时不行。”
“但咱们也不能真的赤手空拳,任人宰割。”
“我打算,先给你们每人配发一根短棍。”
“要用山上最结实的那种硬木来做,精心打磨光滑,长短要适中,既能有效防身,关键时刻也能伤敌。”
“这东西随处可见,容易制作,更重要的是,不会引人注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等以后,咱们方家缓过这口气,有了门路,再想办法给你们换上更好的家伙。”
众人闻言,紧绷的心弦这才猛地松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短棍就短棍!
总比赤手空拳强得多!
少爷考虑得果然周全!不是他们这些粗人能比的!
“武器的事,回头我再安排。”方寒话锋陡然一转,神情变得严肃,“今天起,你们要记住!”
“你们不再是庄子上的普通佃户,不再是任人欺凌的泥腿子!”
“你们是我方寒,亲手挑选出来的护院家丁!”
“是我方家未来的第一道防线!”
“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让你们彻底记住自己的新身份,从今天起,你们每个人,都要有一个新的代号!”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王石头那张憨厚的脸上。
“王石头!”
“小的在!”王石头猛地一挺胸膛,扯着嗓子大声应道,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从今往后,你的代号,就是方大!”
“方…方大?”王石头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随即那张黝黑的脸上猛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用力地点头,声音洪亮,“是!少爷!小的记住了!小的就是方大!”
赐姓!这是主家对家奴天大的恩赐和认可!
方寒的目光没有停留,依次扫过其他人。
“李狗蛋!”
“在!”那个跑起来据说能追上野兔子的精瘦青年,立刻应声出列,眼神灼热。
“你是方二!”
“张麻子!”
“在!”
“你是方三!”
……
一个个全新的代号被赋予。
从方大,一直到方九。
简单,直接,却仿佛带着一种魔力,深深烙印在这些年轻人的心头,赋予了他们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荣誉感。
每一个被点到名字的年轻人,无一不是激动得满脸通红,拼命挺直早已习惯佝偻的腰板,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应诺。
仿佛这个简单的代号,就是他们脱胎换骨、告别过去的最好证明。
最后,方寒的目光,落回到了身形最为魁梧的李大力身上。
“李大力!”
“小的在!”李大力手握刀柄,沉声应道,气势沉稳如山。
“你是小队长,统管他们九人,责任重大,代号就不按序排了,依旧叫你大力。”
“是!少爷!”李大力眼神坚定,没有丝毫异议,反而觉得这是少爷对他的格外看重。
其余九人看向李大力的眼神,也充满了理所当然的信服和一丝羡慕。
小队长,果然是不一样的。
“好了,代号有了,接下来,就是正事。”
方寒的表情彻底严肃起来,目光如电,带着一股迫人的威势。
“当护院,不是站在那里摆样子的!”
“光有一身傻力气,远远不够!”
“更重要的是,要练出真本事!练出铁一般的纪律!练出令行禁止的绝对服从!”
“我需要你们,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能毫不犹豫地执行我的命令!哪怕是刀山火海!”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十人齐声怒吼,声音带着一股被激发出来的血气,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因为,”方寒的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关键时刻,你们的反应,你们的本事,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生死存亡!”
“从今天开始,你们要进行最严格的操练!”
“第一个科目!”
方寒的目光如同利剑般扫过众人,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负重!”
随即,又是两个字。
“跑!”
“绕着咱们方家庄子外围的那条路,跑二十里地!”
二十里?!
换算过来,足足十公里!
而且,前面还加了两个字负重?!
人群中瞬间响起一阵清晰可闻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怎么?这就怕了?”
“我许诺你们,一个月三两雪花纹银的月钱!”
“你们以为,这银子是那么好拿的吗?!”
“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趁早给我滚蛋!”
“我方家,现在缺人手,但绝不养连这点苦都受不住的废物!”
冰冷而无情的话语,像是一盆夹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泼在众人头上。
瞬间浇灭了他们心中刚刚升起的犹豫和退缩。
是啊!
三两银子!
那可是三两白花花的雪花银!是他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跟以前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却连肚子都填不饱,活得像条狗一样的日子比起来,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不就是跑个二十里的吗?还是负重?
跑!
死也得跑下来!
“不怕!少爷!”方大第一个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俺不怕苦!俺能行!俺一定能跑下来!”
“俺也不怕!”方二也紧跟着喊道,眼神里燃烧着一股狠劲。
“不怕!”
“不怕!”
其余人也纷纷嘶吼着表态,李大力更是沉默地将手中的朴刀握得更紧。
“很好。”方寒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
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李大力在内,都再次目瞪口呆、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决定。
“这负重跑…”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也跟你们一起!”
“啊?!”
这一次的惊呼声,比刚才听到负重跑二十里时,还要响亮!还要震惊!
所有人都彻底惊呆了,如同被雷劈中一般,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方寒。
少爷…少爷说啥?
他也要跟着一起跑?
一起负重跑二十里?!
他们这些庄稼汉,常年干粗活,身子骨还算硬朗。
可少爷呢?
以前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身子骨单薄得厉害,脸色也总是带着病态的苍白,仿佛一阵风都能给吹倒了!
让他跟着一起跑?还是负重跑二十里?!
这…这不是开玩笑吧?!
还是说…少爷根本不知道二十里负重跑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