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北四月的晨露微寒。
萧邢轻轻拨开金慕儿压在腰间的手臂,虎皮床上的她蜷缩如猫。
萧邢帮她盖好被子,胸前仍是湿露露的一睡,那是金慕儿昨晚的战绩,哭着入睡。
萧邢苦笑着摇摇头,走出帐外。
风里有股大海特有的腥咸味,隔着浓雾眺望,只有远处的医巫闾山可以依稀看出轮廓。
内城墙角有几个当值的哨卫裹着粗制的皮草依墙而睡。高句丽是游牧民族,国人性格松散,军纪自然远不如隋军严明。
不仅是高句丽,中原王朝的威胁一直都是环伺周围的游牧民族。
他们几无国土观念,哪里水草丰茂适合放牧便流向哪里,活不下去了就去中原王朝抢掠一番,打的过就抢,打不过就跑,所以千百年来,这些少数民族都是中原王朝的梦魇。
作为一个先知者,萧邢知道这次东征的结果,他并不认为他的出现和他所做的一切,能改变历史的轨迹,个人的意志在历史的进程中渺小如沙砾。
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活下去。现舆图已落到入乞乞仲象之手,他须尽快赶回汉王军中,将此事汇报,如若不成,隋军必将遭受更大的损失,自己也将愧对那些倒在辽东沼泽中的兄弟。
同时,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他虽然通过乞乞仲象将假面人击杀,但久拖则恐生变。
王世积能位列大柱国,成为东征军的副统帅岂是常人,时间一久他定会生疑,若再派人前来,到时自己将再无半点生还可能。
思索之间,突然前方一人拦住去路,朝着萧邢施礼道:“萧将军,褥萨大人请你到帐中叙事。”
此人萧邢在昨晚的酒宴上对其印象颇深,也是卑沙城中的军官,名叫高耒,不仅取的汉人名,汉语也是极为流利。
“噢,不知褥萨有何事?”萧邢略感意外。
“这个……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广场的小屋里。
雕花榻早已不见踪影,换成了一个原木做的粗陋几案,房间内依然留有丝丝血腥之气。
“想来萧将军昨夜也是劳苦,不知那新罗女子可还满意?这么早请萧将军前来议事,实属万不得已,还望萧将军莫怪。”乞乞仲象带着几分调侃之意,略带歉意地拉着萧邢在几案旁入座。
萧邢一脸苦笑,昨夜却是劳苦,金慕儿如同八爪鱼一般死死缠住自己,一夜都不曾睡好,怎能不辛苦,只不过此些话不便与人说罢。
“谢褥萨赏赐,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王的信使已至,同意暂时撤离卑沙城的提议,另外,还有一桩天大的富贵送给萧将军。”乞乞仲象扫视一周,低声窃语道。
“噢!?”萧邢顿感意外,想不到婴阳王在如此短的时间就有了回复,昨日酒宴间,乞乞仲象曾透露婴阳王镇守在平壤,一来一回近八百里,就算是快马加鞭亦无回复如此快的道理。
萧邢在心中暗自揣测,只有一种可能,婴阳王根本不在平壤,而是就在前线某处,或许高句丽人在策划一场更大的阴谋也未曾可知。
一念至此,萧邢面色一怔,露出好奇之色:“不知褥萨大人所说的天大的富贵是何意?”
“这卑沙城就是我送与萧将军的泼天富贵!”
“褥萨的意思是……”
“我大军撤出时,将老弱留下镇守此处,卑沙城易守难攻,世人尽知,到时萧将军你主动请缨来攻此城,然后……嘿嘿。”乞乞仲象面露得色,颇有一种算漏无遗的谋士之风。
一手磨挲着钢针般的胡须,一手玩弄着手中的青泉釉彩茶杯,精致茶杯在其厚大的股掌间上下翻飞,竟有几分神奇。
“如此坚城固土,都能一战而下,萧将军年纪尚轻,背后又有王将军提携,恐怕此后萧将军的前程将不可估量!”
萧邢神色微怔,忽尔眼中贪婪呼之欲出,连呼吸都不由变得急促了几分。
乞乞仲象将萧邢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感叹:此子胆识过人,性格沉稳,有勇有谋,但在巨大的名利面前亦不能自持,说过底,还是年纪尚轻使然啊!
萧邢骤然起身,眼中光彩连连,单膝跪地朝着乞乞仲象抱拳行礼道:“褥萨如此抬爱,萧邢感激不尽,日后若能为褥萨效力,某尽当全力而为,以报今日之恩!”
乞乞仲象对萧邢的反应相当满意。
急忙抬手将其扶起:“言重了,言重了,萧将军本是年轻有为,又有王将军偏爱,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举手之劳。今日晚,我军就将分批撤出,七日之内就能撤完,萧将军也可以放心回去复命。”
萧邢闻言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假面人被杀后,萧邢将他的明光铠和王世积的私兵符都收藏起来,有了这两样东西,返回之路必将顺畅无阻。
至于乞乞仲象所说献城一事,虽然他现在还没有什么证据,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事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乞乞仲象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缜密,而且王世积与高句丽都是以利而聚,他所说的事,不能完全当真。
“太好了,我必须立刻将此事禀报给王将军。昨日,那假面人竟携带着王将军的私兵符悄然而至,此事非同小可,恐怕汉王军中已有人对王将军心生疑虑。
如今,此处事务已妥善处理完毕,我若尽快返回,对王将军而言无疑是大有裨益。”萧邢提起王将军,脸上显露出几分焦急神态。
“那好,咱们依计行事,我这就去安排撤离事宜。
”乞乞仲象大掌一拍,激起几案上尘土飞扬,从腰间摘下一个牛骨令牌塞入萧邢手中,“这是我的令牌,若再遇高句丽士卒,可出示令牌,边军中无人不识,省去不少麻烦。”
萧邢道谢后将令牌收入怀中,这才告辞返回帐中静等夜色。
得知萧邢今夜即将出城离去,刚睡醒的金慕儿薄唇微微翕动,眼底刹那间升起一股雾气,却不曾言语。
只是默默帮着萧邢整理包袱,把萧邢来时的破旧衣服细心缝合,像一个帮远行丈夫收拾行囊的妻子。
萧邢在心里暗叹一声,金慕儿的生平遭遇让他同情,但他自己尚不能自保,此次回汉王军中生死难料,带她反而是害了她。
他离去时还特意恳请乞乞仲象对金慕儿照拂一二,乞乞仲象以为是萧邢是中意此女子,自是一口答应。
萧邢能做的便也只有这些,在这高句丽的城池之中,大家都以为他是真正的信使,身份尊贵,金慕儿亦是如此,这其中的种种,萧邢又能与谁人诉说?
“金姑娘,我……”
金慕儿眼神微红,目光紧紧锁住萧邢,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入心底。
“愿君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