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元年腊月廿八,西直门外废窑厂的反射炉喷吐青焰,王巧儿跪在炉前,牛皮围裙上溅满铜星。她鬓角的铜制铁锚发簪煨得发烫,却浑然不觉——这枚发簪铸自西洋铜炮残片,尾部锚纹仿照漕帮「铁锚沉江」旗,是铁锚会匠人「匠心如锚」的象征。面前的西洋铜炮残件已被拆解七次,炮管内壁的螺旋纹与《天工开物·铸炮篇》图示严丝合缝,旁边摆着广东水师从南洋沉船上打捞的番邦图纸,纸角「洋文」墨痕已被译为「西洋铜炮」四字。
「按《天工开物》「生熟炼铁法」,」王巧儿用铜角尺丈量炮管,「需取山西平定州熟铁,与木炭层叠锻打。」她指尖划过泥模上的膛线,「这「母子铳」炮管夹砂率三成……」
「朕让张忠从番商处购得吕宋红铜,」朱厚照踢了踢脚边的铜锭,炉火光映得他罩甲上的雪粒发烫,「试试加硼砂提纯?」他忽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她小臂上的墨渍,「有本书里提过这法子,或许能成。」
王巧儿眼睛一亮,从围裙摸出改良燧发装置:「若在炮尾加「火门盖」……」她忽然顿住,指尖抚过袖口的墨渍——这些深褐斑点是昨日抄录书页时沾的,那些书页来自朱厚照秘赐的「番邦典籍」,封面写着《火器真诀》。
※※※
乾清宫内,刘娘娘对着琉璃镜蹙眉,镜背葡萄纹鎏金与她的赤金炮坠交相辉映。「尚工监缺铜?」她拨弄鎏金香炉,炉中沉水香混着硝石味,「传张督主彻查山西铜矿。」她取下炮形耳坠,「夹砂率三成——巧儿算得可准?」
宫女俯身低语:「娘娘,杨首辅前日请罢番器……」
「准得很。」刘娘娘轻笑,指尖划过《天工开物·五金》篇,书页空白处隐约可见朱厚照的炭笔批注。「尚衣局的防烫手套,内衬可换景德镇细瓷粉了?」她望向窗外落雪,镜中远山眉与琉璃镜的弧光叠成利刃形状。
※※※
酉时三刻,新铸的西洋铜炮抬上试炮台。炮身裹着红铜色麻布,尚未干透的漆香混着铜味扑面而来。王巧儿用棉油擦拭炮管,触感比寻常铜料细腻三分。她戴着刘娘娘送来的手套,指尖抚过「火门盖」牛筋密封线,忽然想起今早偷抄的《火器真诀》片段——「膛线如陀螺自旋」,这句话被她用炭笔写在袖口内侧。
「仰角三十度,火药三钱五分。」她调整炮架,牛皮护腕与炮管碰撞出闷响。朱厚照握着「番邦计时器」,屏气凝神。
「轰!」炮声震得窑顶残雪簌簌而落,铅弹穿透五百步外的石靶。王巧儿奔至靶前,见弹孔周围有细微裂纹。她蹲下身,竹笔在雪地上画受力图,忽然触到围裙里的纸条——那是昨夜朱厚照亲手写的「金属热处理」提要。
「熟铁渗碳需七日七夜,」她轻声道,「若用潞州夹钢法……」
朱厚照看着她睫毛上的雪粒子:「试试蘸火。」他顿了顿,「有本书里提过古法,可证。」
※※※
戌时初刻,刘娘娘收到东厂密报。她对着琉璃镜卸去妆容,将赤金炮坠换成铁锚形银坠。「巧儿要熟铁,」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笑,「工部铁器官库该开了。」指尖划过镜面时,她忽然想起今早瞥见的《天工开物》批注——那行炭笔字,分明是朱厚照的笔迹。
窗外传来隐约炮声,她吩咐宫女:「把「火德星君」绣帕送给巧儿,帕角缝个铁锚。」绣帕展开时,火焰纹与锚纹交缠,她忽然想起王巧儿小臂的墨渍——那些痕迹,竟与炮管螺旋纹莫名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