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两个站岗的锦衣卫瞧见他腰间明晃晃的总旗腰牌,立刻挺直腰板,其中一个快步迎上来,满脸堆笑:
“叶总旗可算来了!张百户从卯时就念叨您,说今儿要带您认认衙里的门道呢。”
叶璟点点头,嗓音有些不是很舒服:
“方才去看了刘旗官家里,耽搁了些时候。”
另一个锦衣卫凑过来,压低声音道:
“您在驿站一人杀两个罗刹的事,如今衙里都传遍了!都说您这总旗位子坐得稳当,连所有知道的百户都夸您‘有胆识’呢!”
这话听得叶璟心里发沉,嘴上却只淡淡一笑,没接话。
两人一前一后引着他往门里走,叶璟忽然瞥见影壁上“忠勇”二字,被日头晒得褪了色,倒像块旧招牌。
刚转过屏风,就见张百户的亲随从西角门跑出来,老远就拱手:
“叶总旗快些吧,百户大人在值房来回走了三趟,连茶都凉了两回!”
走进天井时,右边值房里传来几个力士的议论声:
“听说刘旗官的婆娘今儿见着叶总旗了?”
“嗨,人家是因他而死,如今好歹也是个总旗,自然得照应着底下人的家小……”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咳嗽声打断。
此时张百户的值房的雕花木门半开着。
亲随刚通报完,张百户的声音就已经掀着帘子传了出来。
“我说叶兄弟,怎么磨磨唧唧的?快进来快进来,哥哥给你备了份大礼!”
张百仁说着,便一把攥住叶璟的手腕,往屋里拽。
叶璟终究没说话,任由张百户拉着进了屋。
书案上堆着半尺高的文牍,最上头压着份黄纸卷宗,封皮上“青面罗刹结案呈文”几个大字。
“先说好。”
张百户拍着他肩膀,指腹碾过他新换的官服,
“今儿带你去见总署的王经历,可别像个闷葫芦——驿站那案子,兄弟我可是把你‘力战群贼’的功劳写得足足的!”
叶璟笑笑,拱手说道:
“真的是麻烦张百户了。”
张仁多听后连忙摆手,
“嘿,怎么会呢?你站得越高我越有脸,以后要记得提携提携我。”
两人一顿商业互吹之后,视而笑相视而笑……
外头忽然传来马蹄声,有人在院外喊:
“南镇抚司送殓房名录来了!”
张百户眉头一皱,冲亲随挥挥手:
“收在后堂,明日再看。”
转身又朝叶璟笑,
“咱们先谈正经事。你知道的,一旦死了,南镇抚司都会以一笔抚恤金将其全部买断掉。
现在总署催着腾退给他们的那间屋子,我知道刘三刀在死前托你照顾了他的妻儿老小,所以我先问一下你……”
“你看……该怎么做呢?”
叶璟面上却依旧平静:
“百户大人,刘旗官的婆娘孩子还小,能不能宽限些时日?”
张百户一愣,随即大笑,拍着他后背道:
“你呀,就是心善!行,哥哥给你担着,就说案情未了,暂留两月——不过嘛……我先考验考验你。”
张百户晃着半杯热茶,目光在叶璟腰间的腰牌上打了个转,
“待会儿带你去总署王经历那,如果他问起驿站那晚,青面罗刹的首级是怎么斩下来的,你该怎么说呢?”
叶璟忽然笑了,
“自然是百户大人写在呈文里的那样,刘某力战不敌,卑职替他报了仇。”
“聪明人!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也就按照我写的案宗报告就行了,没有多少人会为难你。
“你叶侯府的招牌还是很好用的。”
张百户拍着大腿,从抽屉里抽出份名册甩过去,
“刘三刀托付你的,我也帮你想好了。
至于王猛嘛,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过几天就让他直接上任,不过嘛……”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说道。
“总署说个非常棘手的的案子,要拿刘旗官的宅子做由头逼咱们去——你说,如果我们完成不好的话,可只是我们后面升官发财。”
“还有杨寡妇孤儿寡母的,又能在官邸住多久?”
张仁多顺手把案桌上的一杯茶盏递给叶璟:
“先喝一杯,压压惊。”
“这不是我想压力你,这是上头的原话。”
“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上头很重视——他们想拿你做刀。”
茶杯里的水在盏中晃出涟漪,映得张百户的脸忽明忽暗,
“二十四章经的事,总署今早发了火——东厂的密探昨夜在西城现身,然后经卷线索断了。”
叶璟握盏的手顿住:
“具体是要做什么……”
“一件大事!”
张百户突然拍案,将周围的人叫了出去。
“总署那帮老东西,拿升官发财以及你的招牌做筏子逼你卖命呢!”
“方才来文,说若三日内寻不到经卷下落,不仅刘家人就得搬出库司后巷的官邸!”
“而且你在锦衣卫的路也快到头了。”
张百户却笑了,拈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些:
“不过哥哥替你争了争,只要今晚拿下西城当铺的东厂暗哨,不仅宅子能留。”
“王猛那小子还能提个实缺,毕竟他不是想接刘旗官的刀?”
“那个暗哨手里有经卷残页,”
张百户忽然压低声音,告诉自己的这位总旗。
“但他专门练过朱砂掌,你带马六去,他懂破掌劲。”
“百户,王猛的伤……”
“伤个屁!”
张百户打断他,
“那小子今早还在演武场举石锁,说要替刘旗官守着虎娃——你若再磨叽,总署的人今晚就去搬刘家人的铺盖,你信不信!”
“当然,你现在也是总旗了,你底下没有力士也说不下去。
所以这次帮你安排了十个,当然,空不空饷的,这个得要看你自己。”
“毕竟这些都是潜规则,我做大哥的不能够把你全做了。这样你没法成长。”
“十个力士,有几个是跟着我从通州盐案回来的老兄弟实力强劲得很。”
他忽然抬头,眼角皱纹里藏着笑。
随手推过他们几个的牛皮卷宗,封皮上写着“锦衣卫饷册”四字。
“空饷嘛,总署睁只眼闭只眼,你每月从那管理的商户里的孝敬里抽两成填坑便是。”
“毕竟哥哥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熟的很。”
叶璟的手指划过卷宗边缘,触到内里夹着的两张银票,抬头刚要说话,张百户已抢先开口:
“我知道你担心我出尔反尔,哝,这个给你。”
他忽然从袖中摸出枚鎏金腰牌,往桌上一丢,牌面“副旗官”三字有点晃眼,
“王猛从驿站回来后,他天天缠着我要替刘旗官守灵,今早还把刀架在殓房门口,说不让领尸就砍了南镇抚司的差役——”
张百户忽然压低声音,身子前倾,
“这样的愣头青,现在还没法顶刘旗官的缺!他顶了对你今后的官职发展不好。”
叶璟喉头滚动,他指尖按住鎏金腰牌:
“百户,王猛虽憨,却比谁都重义气,刘旗官临终前……”
“得了,得了,得了——”
张百户摆手打断,
“西城粮道暗桩的位子空着,让他去!做好了,那刘三刀那小旗就归他了。”
“但丑话说在前头,暗桩每月要往总署送三封密报,若出了差错——”
他指腹划过脖子,
“叶兄弟,我可保不住他。”
他将王猛的腰牌交给了叶璟。
“谢百户成全,王猛若有差池,我拿脑袋担保。”
张百户忽然大笑,拍着他肩膀站起身:
“担保?傻兄弟,在这北镇抚司,最不值钱的就是脑袋。”